夫人睡在床上,紗帳罩得嚴嚴的。康寧伯坐在屏風另一邊,借著昏暗的燈光,盯著自己的一雙手。正出神時,外頭盆子又落地了。
這一次,靈姨娘終於沒被水潑醒過來。再度睜開眼時,已經是三日之後。
主母院子裡的下人,嘴一個比一個嚴。靈姨娘在這院子裡被折磨到麵目全非,外頭的人卻什麼也不知。她們的日子過得沒有靈姨娘那麼慢,卻依然磨人。直到靈姨娘被帶到主母院子裡十日過後,大家才算是得到了準信兒。
假的就是假的,靈姨娘做出來的假賬被查明白了。最後的發落是,打上二十板子,送到莊子裡去。但消息靈通的卻打聽到了——
“說是……半路上就死了。”
紅瑤和涼溪在一處兒,談論著主母進府之後頭一具枯骨。
“二十板子,不至於吧。”
“我的好姐姐誒!沒有那麼簡單!可能不止二十,可能這十來天日子本就不好過,也可能是在路上……”
紅瑤這副模樣,看起來要比涼溪適合在伯府後院生活。她皺著小鼻子猜測,也沒想過自己料得**不離十。
把紅瑤打自己的小院裡送了出去,涼溪想著要鬨點什麼幺蛾子來讓主母注意到自己,全然沒有想到,就今天這一麵,竟然是最後一麵。
靈姨娘被押走了。靈姨娘沒有消息。靈姨娘死了。
尤姨娘日夜不得安穩,兩頰上的肉這些日子見天的凹了下去。每日去請安時,隻要夫人向她一看,她心立馬就跳到了嘴裡。
現在快到三月末,主母收拾她們這些小妾的速度,跟尤姨娘猜想的相差無幾。
一個月,靈姨娘死;接下來三個月,她死!
尤姨娘夜夜做著噩夢,卻不料下一個死的不是她。
群芳院裡。
剛從涼溪那兒回來沒多久的紅瑤,心頭有些發怯地打量著麵前比她高些的女子。她渾身的那種沉靜氣派,壓得她更矮了。
“這位姐姐是……”
紅瑤並不認得侍棋。
“奴才是夫人身邊的侍棋。夫人想請你過去說說話。”
紅瑤登時臉就嚇白了,一想在這伯府後院中風光了那麼多年的靈姨娘,一個月不到就死於非命。她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輕重,覺得她可能還撐不上三天。
腦子裡有一百種拒絕的話,但這個情境,她萬萬不能說出口來。
她們這些沒名沒分的妾室,連給主母去請安敬茶的資格都沒有。這樣的機會膽敢拒絕,那是藐視主母,當場拎出去幾板子打死也是有的。
紅瑤白著臉,過了橋,一路上嚇得結結巴巴,還記得要套話。隻是侍棋一路上一言不發,心裡也在暗自猜測著紅瑤的命運。
不隻是侍書,她們三個也察覺了,夫人的變化實在是大。之前尋死過後在顧府裡,像認命了一樣,還看不出來什麼。一到康寧伯府,驟然間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對付靈姨娘的手段,實在是讓她們這些丫鬟沉默震驚。
見到了夫人,紅瑤一邊想著涼溪和夫人的眼睛還真像,一邊膽顫心驚地不敢抬頭,隻聽見聲音說:“紅瑤……是嗎?”
“是,奴婢名叫紅瑤。”
“嗯……我夜裡習慣有人守在床邊。以後,這事兒就你來吧。”
侍棋不敢說話。見夫人正專心致誌地塗著自己的指甲,看到幾案邊擺好的書,突然想起,夫人有多久再沒有讀過書了……
夫人從前是極愛讀書的,每日不看上那麼幾頁,連覺都睡不安穩。
是夜。
紅瑤站在床邊,尷尬無比。
夫人睡在帳中,康寧伯坐在榻上。
紅瑤一顆心砰砰砰跳,感覺自己知悉了天大的秘密。主母過門的這一個月,爺沒有去過任何彆的院落,大家隻當這院子裡是夜夜鴛鴦嬉戲,誰能想到……
居然一個躺著,一個坐著!
紅瑤想著想著,又害怕起來。不知道自己背負著這個秘密,還能活多久。
床上的人麵向外,透過帳子看著外麵昏暗的人影輪廓。指甲尖在被麵上來回重重地勾著,終於把綢麵拉出絲來,這才滿意了。
擔驚受怕過了一夜,紅瑤也沒有感覺到困。到快天亮時,聽見康寧伯走了出去,她肩膀才微微鬆下去。
天亮了。
夫人有侍畫她們伺候著起身,一夜堆積出來的困意,讓紅瑤感覺累了。但因為不知道該去哪裡休息,她也就強忍著沒說什麼。跟著侍畫她們,隨手接個東西做點事情。
“夫人,她……”
姨娘們早上都請過安回去了,看著偷偷恨不得閉上嘴打嗬欠的紅瑤,侍畫指了指她,小聲問道。
夫人硬邦邦兩句頂回來:“去做你的事兒,不要像侍書一樣,操那麼多心!”
侍畫頭一低,再不說了。悄悄看了幾眼紅瑤,她心下替對方覺得不妙。
一個晚上站著守過來了,紅瑤的腿本就又麻又痛。結果一個白天,她也沒有坐下來哪怕一次。
第二天晚上站在帳外,紅瑤忘記了尷尬。她的心像是落入了冰水之中,被凍住連跳也跳不起來了。
晚上沒什麼事兒,就站著守夜。白天也沒什麼事兒,就在夫人跟前站著。
這是好輕鬆的活計,還能伺候到夫人,真是她們這些賤妾的榮幸。
可是,再好做的事,連著整天整夜的不睡覺,誰也撐不住的。
第三天晚上,整整兩個晝夜沒有合過眼的紅瑤,暈倒在房中。
康寧伯聽到屏風那邊有人跌倒的聲音,他卻沒有過去看看。人半倚半靠在軟榻上,對著一盞昏燈,眼色暗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