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亭子裡剛剛坐下的人又站了起來,竟然是要跟住她。
顧雪枝心頭發慌。
在康寧伯府中,麵對一群小妾,還有對她真的已經在用討好容忍的方式去愛的夫君,她當然可以囂張高傲起來。可隻要一走出去,麵對這些行事優雅得體,一雙雙眼睛好像最是清善,但卻又都深邃得令人無法看懂的高貴人兒,她整個人都有些虛了。
身後的人在輕輕笑,腳步不急不緩地跟著她。顧雪枝不敢回頭,注意力卻都在身後,便沒有關心腳下。下了沒兩級台階,她便一腳踩空。
本來就不避嫌的男子,碰到這種情況,更是不知避嫌二字該如何寫。一隻有力的手臂緊緊箍在自己的腰身上,顧雪枝麵紅耳赤,站穩了之後,連忙推開了這位文公子。
“多……多謝……”
磕磕巴巴地道了聲謝,顧雪枝眼睛隻盯著腳尖。急匆匆地走下假山,她招了刑部尚書府的一個下人過來問:“文小姐和禦史夫人在何處?”
“回郭夫人的話,奴婢不知。”
“那,你可見到文小姐的貼身丫鬟了?”
侍畫跟著文小姐的丫鬟走了,她一個人坐在那亭子裡,能看到的幾個下人還都是文府的。
“奴婢沒有看到。”
問了幾句話,眼前的下人回答就隻有一個搖頭。尚書公子還跟在她的身後,不聲不響的,顧雪枝卻莫名覺得他應該是在笑。
“府裡的下人都是好相處的,夫人不必擔心自己的丫鬟被欺負。”
那下人好一通搖頭之後走開了,顧雪枝站在原地,不知該往何處去。偏偏身後的人又開口道。
他竟然還不走!
“怎麼會擔心府中的下人?隻是侍畫笨手笨腳又不會說話,我怕她……”
“夫人對自己手邊使喚的人,未免太嚴格。一直聽說夫人身邊的琴棋書畫,個個被調教得勝過正經八百的名門閨秀。我倒希望府裡的下人,多多與侍畫姑娘接觸,學到些皮毛,這府裡下人之間的那些雞毛蒜皮事,就要少上許多了。”
尚書公子又走近了兩步道。顧雪枝連忙又退開了三步,說了一大串不敢當。
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些清楚對方的意思,但正因為清楚,有些懷疑和不敢相信,這樣下來,倒是又混亂了。
文家人個個有才,唯一的一點遺憾就是,長得確實都不怎麼樣。文小姐身上唯一能讓京中閨秀覺得安慰的點就是——
真開心文小姐有個塌鼻子!雖說眼睛長得好看,但終究不算一個真正的美人,麵孔上的瑕疵太大了。
跟自己的這些兄弟姐妹們相比,尚書公子的臉孔便是得天獨厚。彆人渾身才華,就是沒有一張好臉孔。他一無是處,卻風流俊秀。一雙桃花眼帶笑看人,說不出的溫柔繾綣。
此處是他自己的家,顧雪枝再退能退到哪裡去?尚書公子又向前補上幾步,笑道:“夫人何必如此自謙?滿京城誰不知道……”
他歎了一口氣,忽然不再說下去。隻又向前走了一步,定定地站在了顧雪枝的近前,道:“……以前見到你的時候,你從來也不會這樣,說話永不抬頭。”
顧雪枝微微瞪大了眼,心裡麵不停打鼓:反正她是不知道,難道顧大小姐以前與這位尚書公子,有什麼說不清道不明的聯係?
“這樁婚事,真的讓你心灰至此?”
顧雪枝還在震驚之中,但她清楚,不能說聖上的不是。連聲道了不敢後,她說:“皇恩浩蕩,能得一卷聖旨賜婚,伯府與顧府感念不儘。”
“哼!”尚書公子冷哼了一聲,對著顧雪枝又放軟了口氣,帶著絲絲憐惜和試探,問道。
“夫人是真的感念不已嗎?”
“自然是真的。”
“康寧伯婚後不過一月,便大鬨翠紅樓。與一群上不得台麵的紈絝子弟爭奪花魁,還沒有搶到,最後隻能在街上強搶人家的丫鬟……這些,夫人全部都感念不已嗎?”
顧雪枝的臉白了。
從伯府出來之後,她見到的所有貴婦人和千金小姐,講話都是和和氣氣的,很是會給人家留麵子。話中有多少機鋒暫且不提,至少如她這般腦筋簡單的人聽起來,全都順耳就好了。
今日怎麼會碰到這樣的人?堂堂刑部尚書的嫡公子,連話都不會說嗎?怎麼會這般戳人痛處?
顧雪枝麵上血色全無,她張口結舌的,剛剛想出了一句自己能說的從《女德》之上照搬而來的話,尚書公子就先道歉了。
看樣子,他不是不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見顧雪枝一副被打擊到的樣子,他有些失態地抓住她的手,道:“夫……夫人莫怪!我隻是……心中積忿已久,實在是為夫人抱屈,才衝口而出說了這些渾話!我……”
“文某傾慕夫人已久……若是早日上府提親,夫人本不必……”
兩隻手都給人家抓在手裡時,顧雪枝才猛然反應過來。她抽出自己的手,口中輕斥了一句:“公子慎言!”
匆匆轉過身,顧雪枝幾乎是小跑著離開了。
她一個人,但願不要跑錯路!
尚書公子站在原地,默默地望著她。看著她跑走的方向,沒有叫住她。
侍畫擔心主子,走開了其實也沒多久。但她再回到涼亭時,顧雪枝卻已經不見了。嘉情縣主和文小姐也很快回來,她們卻不像侍畫那樣慌張。
“侍畫姑娘不必緊張,這府裡條條路上都有下人,找人問一問就好了。”文小姐細聲細氣地安慰著侍畫,侍畫心中卻仍然覺得不妙。
所有丫鬟都被支開的時候,她心裡已經覺得不對勁了。可小姐也不說話,她總不能違抗主子的命令留下來。
文小姐很快就打了自己的臉。她說找人問一問就好了,結果涼亭附近的幾個下人,雖然很快就給她們指了顧雪枝離開的方向,但再跟著找下去,無論誰說的,都是沒有看見過伯夫人的話。
侍畫著急地都快哭了,文小姐也覺得不對勁了。她皺眉與嘉情縣主對視一眼,安撫好了侍畫後,發動了更多的人去找。
侍畫見到自己主子的時候,已經是兩刻鐘之後了。文小姐的貼身丫鬟悄悄拽走了她,帶她到了一處開闊軒整的庭院。
嘉情縣主和文小姐都已經在這裡了,院子裡再沒有多餘的下人,寂靜空蕩正如侍畫的心。除了沉重,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