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是我的大哥!他不配!”
包二小姐張嘴就是這樣一句,然後又絮絮叨叨地接上說了一堆,什麼“隻恨她不是男兒身”,什麼“她大哥就是個好吃懶做,隻會喝花酒的廢物”。
“是,是,廢物自然該死,他是怎麼死的?”
包二小姐吐槽個沒完,涼溪慢慢引著她的話頭,希望她能說出點重要的事。
包二小姐並不是意誌十分堅定的人,她微微有些警覺,但言語隻是停頓了一瞬間,就全講了出來。
涼溪聽得張著嘴,立馬就覺得這小破鎮子,跟什麼民風淳樸,再也沾不上一點邊。
“夫人和大姐姐都死了,一家人當然要齊齊整整,他活著乾什麼呢?娘親將來若是生了弟弟,還不是要被一個廢物壓一頭?不如早早地做掉他,讓他們一家在地底下團聚。”
“哦,那……閔大夫與你們,關係真好。”
涼溪之所以有這一歎,是因為包二小姐剛才說“他本來就愛在外頭胡鬨,連我都敢言語輕薄。這鎮子上未嫁的閨女,有哪一個沒被他調戲過?這種人,在外頭得罪了什麼人,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本來就說不定。得一場大病,讓閔老大夫隨便治一治,不就死了嗎?順便,還能把那個姓穀的老頭子趕出鎮子去!”
涼溪感覺自己挑對了人,她怎麼覺得,能從包二小姐這兒,知道一切。
“哼!要不是有我們,這鎮子上人人喊打的,可就要從姓穀的,變成姓閔的了。”年紀輕輕的姑娘,對一位老大夫,全然沒有尊敬之色。
“為啥?”涼溪小心翼翼地,滿懷好奇地問了句。
“人家穀大夫可是陽曲縣的名醫。雖說名聲不太好,但直到如今去縣裡打聽,大家罵歸罵,誰也不會說他的醫術不好。閔老大夫是什麼呢?長輩們都說,他年輕的時候,不過是個行走鄉裡賣狗皮膏藥,騙貧苦人錢的賴皮罷了!”
“這種人能有什麼醫術?治不了人家的病,反倒送了人家的命。出了事兒,要是沒有鄉裡的租子老爺擋著,他早就被人打也打死了!”
包二小姐不屑地像是在罵一攤一無是處的狗屎,涼溪聽著不對勁,問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怎麼這當閨女的,比爹還厲害?包二小姐才幾歲呀?在涼溪眼中看來,她就是一青春期的叛逆少女。怎麼她說閔老大夫這不好那不好,而包善人卻不知道這些?
今天在飯桌邊,提起自己還沒娶親的大兒子,包善人眼中淚光閃閃。沒了兒子,他還是傷感的,那不是裝的。
可讓一個三腳貓大夫去救人,這怎麼想也不像是要讓那兒子活的樣子。
另外,自己長子病勢沉重,包善人又不是沒錢,他不會去陽曲縣請個大夫來嗎?難道就由著閔大夫把人拖到死?
要麼,包善人是不想要兒子,並且今天在她麵前演戲。要麼,他就是真蠢,被自己的續弦妻和大夫一起,哄得團團轉。
聽包二小姐講了很多,她娘有多麼厲害,將她爹哄得如何好。涼溪還是比較傾向於,包善人是真單蠢。
他這青春期的小女兒言談之間,都不把他當回事兒啊!說起他來就跟形容一個……哄一哄便能掉出錢來的大錢袋子一樣。
這種腦子,是怎麼攬下如此多的錢財的,涼溪也是費解。
把穀大夫治死了包家大公子的事問清楚了之後,涼溪看到了這個小鎮子的背後一麵。
為官的,因為表麵上必須要做得善良,心懷黎民。一是因為對善人碑總有些渴望,二是因為他們的上司跟他們一樣。為了自己的名聲,絕不能容忍自己管轄的土地上,出現什麼醜聞。
包二小姐有一句話,倒是非常深刻——
這年頭,表麵上一看,跟大同世界似的。實際上麼,起碼是這鎮子裡,因為要做樣子,有些花銷不可避免。所以背地裡,各種巧立的名目,更多。有權的要攬錢,有錢的要向權,大家各有各不能見人的路子,隻是普通百姓看不到而已。
現在瞅瞅包善人,都可愛無比了。再想一想穀大夫,那簡直是沒腦子的人啊!
就連這麼小的姑娘都明白:“那穀大夫簡直就是個奇葩!誰都知道縣裡派下來的衙門老爺不管事,爹爹、三老、遊徼,誰不是矮了租子老爺一頭?人家幫他開個醫館,是給他臉,他倒是好,嗬……”
真的,就連包二小姐都懂。但穀大夫在被她催眠的時候,不管她怎麼問,都沒說過是什麼人害他。唯一說的,就是他在陽曲縣的一個朋友害他。
這個……以後去了一定要打聽打聽,大概是害得太明顯了,連穀大夫都看出來了。
“既然穀大夫得罪了人,是不是劉家那孩子……”
“那就不清楚了。”包二小姐茫然地搖搖頭,涼溪也不感到失望,讓她睡好了,然後沒打擾任何人,悄悄退了出來。
她的丫頭,自然也沒必要問了。涼溪打算緩一緩,接下來去……
不然,去夫人和桃姨娘那裡看一看吧。
回到屋裡,繡兒和春兒都睡得死沉死沉的,她們今天晚上是不會醒過來了。繡兒的丫頭因為不敢打擾涼溪的“清靜”,住得很遠,也不敢過來。
涼溪回去瞧了一眼,一邊慢慢消化包二小姐說的,一邊去了夫人的院子。
租子老爺,顧名思義,是專管收租的官了。這老爺有點厲害呀。
涼溪不知,包善人、租子老爺、鄉中遊徼,也就是大家敬畏,越了規矩,叫了一聲捕頭的李捕頭。被這三人請來的陽曲縣大佬們,正在連夜趕來的路上。
遠遠地就聞到一陣果香,夫人的院子裡有香果果,果然不錯。
“什麼人?”
院門口,兩個丫頭靠在一起守著。包府人手沒那麼寬裕,夜裡守院門這種事,本來是不必做的。但今晚,夫人院門口守著人。
涼溪丟出一個紙人,引得她們的注意。卻沒能忽悠得她們去看,隻是把兩個姑娘給嚇著了,抱在一塊瑟瑟發抖。
涼溪是希望能把她們引開,然後她偷偷摸進去。過了一會兒,又丟了個紙人出去。
月光很亮,轉瞬即逝的人影是確確實實存在的,沒有兩次都看花眼的說法。兩個丫頭更害怕了,互相跟對方確認著。
“你看到了嗎?”
“看到了!看到了!”
“什麼人裝神弄鬼的?快點出來!”
壯著膽子吼了一聲,啥動靜都沒有。兩個膽小鬼心裡撲通撲通的,涼溪丟第三個紙人出去,她們被嚇哭了。
見實在是無法引開她們,涼溪無奈。原來膽子小,也是個好處啊!
這兩個守門的不走,她從哪裡進去呢?難道要翻牆嗎?這牆頭不高,但萬一裡頭有人咋辦?
涼溪糾結了一小下,院子裡突然傳出一聲哭叫。那叫聲很快就被捂住,在靜寂的夜裡,突然的一下,很引人注意。
涼溪豎起耳朵,猜能不能再聽到一聲。果然很快,大概是捂嘴的人不牢靠,這次是一聲尖叫,還有接下來漫長的求饒。
兩個守門的丫頭,被這聲兒鬨得也不害怕了。向身後看了眼,麵麵相覷一番,都微微歎氣。
這是在搞桃姨娘嗎?
涼溪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出去。
“小神仙?您怎麼在這裡?您……”
兩個丫頭又驚又喜,連忙不像樣子的行禮。想起來身後的院子裡有什麼,她們對視一眼,立即就提高了聲調。
不過,涼溪以比她們更快的速度,讓她們閉嘴了。
“裡麵是桃姨娘嗎?”
涼溪為求保險問了一句,其實她都不必問的,裡頭肯定是桃姨娘。
“夫人!夫人……您饒了我!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求求您放過我夫人……啊!”
屋子裡頭,桃姨娘的臉都被打腫了,青腫的臉蛋上布著血絲,形容很是淒慘可怖。大概是氣懵了,包夫人一點都沒留情,也沒想過打成這樣,萬一包善人來了怎麼辦。
她手裡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另一隻手狠狠地掐著桃姨娘的臉,指尖已經有血滲出來,她猶不解恨。
桃姨娘被那碗藥,嚇得魂飛魄散。夫人說她喝下去,孩子沒了,命也沒了,就冤給小神仙。這麼一來,誰也說不清楚。
她真的怕了,打進了這屋子,已不知說了多少句求饒。
包夫人端著那碗藥的手在發顫,是給氣的。她話說得狠,實際上她不敢。
那個小神仙,可不知是什麼家族裡養出來的姑娘。就算人家沒本事,她也不敢胡亂冤枉欺負。萬一把人家弄委屈了,家裡的長輩跳出來一個,她即便是縣老爺的夫人,也要灰飛煙滅的。
那個小丫頭,她究竟看沒看出這孩子保不住啊?她究竟……
都怪這不安分的賤人,害得她如此心慌意亂!她真想……真想……
把這碗藥灌下去吧,她實在不敢。不灌吧,這一口氣憋在心裡,實在讓她嘔血。
越想越是憤怒,包夫人直接將碗和藥都扣在了桃姨娘的臉上。藥已經快涼了,潑到臉上,其實還能緩解一下痛楚。但那瓷碗卻有些難消受。
包夫人是卯足了勁兒打下去的,邊打邊罵:“前頭的那個兒女雙全,都不能把老娘怎麼樣!你個小賤人,以前倒是看輕了你。想要把老娘弄翻了,告訴你,我就是死也拖著你一起!”
額頭被打破,桃姨娘暈暈乎乎地倒在地上,又被揪起來,然後又被打倒。她一直在無意識地求饒,可惜沒用。包夫人把想要抽在涼溪身上的巴掌,也全都讓她承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