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留在莊院裡的人當中有那個年輕小師弟。他是金老爺子最後收的徒弟,因為天資聰穎,性子沉穩從容,金老爺子素來寵愛他。乍聞恩師昨夜遭襲,如今生死未卜,他簡直想飛回城中去。但大師兄二師兄都讓他留在這兒,安慰小曹寬的話隻是說一說,他們也擔心有人來占便宜。
此時慶陽郡就有一個等著她去救命的人,可恨涼溪不知道。在樹下從黑夜等到白天,白天又到黑夜。
金老爺子的那個小徒弟已經兩天沒睡,但他內功修為已頗有火候,夜裡依舊精神充沛。扯了張椅子端坐在卓家正院正房正堂前,有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
留下來守護卓家財寶,也是保這一家人命的人當中,這小弟子雖然輩份最低,武藝卻是最好。是以眾位師兄弟也沒什麼不服,都聽他的號令,悄悄躲在這莊院各處。
“翟少俠,這……當真不會有人來了嗎?”
一與這小弟子年齡相仿的少年公子悄悄摸到正堂來。房門大開,外麵夜色幽暗,仿佛蘊含無限殺機。他不敢多看,走向那小弟子,隻覺越走近一步,對方身上的佩劍就越是令他安心。
“卓公子。”小徒弟起身問個禮,“這麼晚了,公子還沒有歇?”
卓公子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苦笑道:“這種時候,有誰睡得著覺?”
“你安心去睡覺,原本要來劫財的幾十個歹人,昨晚已全部死在了城裡。我們防的也就是他們,誰知……”
見對方麵色微沉,知他是想起自己的師父,卓公子便關心了幾句金老爺子的狀況,說了幾句吉利話。
“金老前輩吉人自有天相,定會逢凶化吉。他老人家那樣的大善人,肯定還有幾十年的壽命呢!”
小弟子笑一笑,心裡也因為卓公子這些話高興。
“公子就放心吧,最棘手的人,已經被師父解決了。馮江兩岸,還能有多少惡人呢?剩下的,也都是武功平平的了。他們不來,日後向善便好。若是敢踏進卓家一步,翟某定讓他們站著進來,橫著出去。”
見他年輕英朗的眉宇間氣勢極盛,卓公子隻是笑著恭維:“有金老前輩的幾位高徒守在家中,我們自然是放心的。”
又說了兩句閒話,翟少俠催卓公子回去。他不會武藝,留在這裡也隻是拖人後腿。卓公子知道對方的意思,也有自知之明。
天空中鉛雲層層疊疊,不點燈便伸手不見五指。卓公子出了正房後,在外頭靜候的老仆便點起了燈籠。
他這大半夜的出來找翟少俠說話,的確是因為自己嚇得睡不著。其次,這位少俠在慶陽郡可是名聲赫赫。
且不提他年紀輕輕,這一次已經爬上了善人碑。也不必提金老爺子極是愛這個小弟子,什麼高深武功,怕都會傾囊相授。隻說他所出生的翟家在慶陽郡乃是三代世族。單單隻最後一點,就值得他去套個近乎了。
卓公子的目的其實相當單純,沒想到他卻被自己這單純的目的給害了。
在他側後方提著燈的老仆,已經伺候了卓家人幾十年。在他父親四處求學,上京趕考時,他就已經跟著卓家人了。對這老仆,卓公子沒有半點提防,直接就引著他到了自己的屋院。
一處簡陋,甚至有些寒酸的小院,院中隻有幾棵矮樹,無甚花草,鋪地磚石也現了殘損。院子裡小小三間房,進門左手邊是一間堆雜物的,還有一間正房,一間偏屋。
卓老先生女兒比較多,兒子隻有兩個。一個還早早夭折,活下的卓公子是獨苗苗。就他們家這條件,怎麼都不至於讓唯一的少爺住得這麼差,想是因為躲在這裡避禍的緣故。
“樊叔,勞您大晚上還要跟我跑這一趟,快些去休息吧。”
卓公子順手接過燈籠進了屋,滅了其中燭火後,放在手邊的架子上。他本也要休息了,房中的侍女迎上來,不料身後樊叔也跟了進來。
“怎麼?樊叔還有事?”
樊叔沒有回答,往屋裡看了一眼。卓公子微微覺得奇怪,樊叔雖然年紀不小了,卻有點老頑童的意思,平日裡最是能說,最愛講各種笑話。今晚過來的一路上,他沒有講話,樊叔竟也沒有開口。
卓公子本能地退了一步,看見年紀大的已經不能再直起腰來的老仆人忽然站直了,一張埋在陰影裡的臉揚起來,令人心頭一震。
他身後的侍女問候了樊叔一聲,顯是沒察覺不對。卓公子細看兩眼,卻發現這人與樊叔似乎有點不像。乍一看確實像極了,但那眉間眼梢,臉上的皺紋褐斑,總是不對。
他心裡突然惶恐起來,見樊叔嘴角一撇,冷笑著向他身側一揮手,他很喜歡的那個侍女便瞪著眼睛倒了下去,死前甚至都沒有叫一聲。
現在應該叫救命,翟少俠離這兒有點遠,但爹爹就住在他隔壁院裡,金老爺子的兩個徒弟也在那邊。隻要他叫了救命,那兩人肯定能聽見,他們會來救他,但……
毫無疑問,隻要他出聲,眼前這個假扮樊叔的人,就會一掌拍碎他的頭。
金老爺子那麼有名望的武林前輩,他的徒弟,明明在莊院中守著,為什麼還會讓這些人混進來?
“你……你是何人?”
卓公子用儘氣力,才沒有讓聲音和身體一樣顫抖。
“卓少爺不用怕,我們這些武功平平的惡人,想要不橫著出去,可都要指望您呢!”
那人冷笑一聲,並沒有傷害卓公子的性命。一探手點了他的穴道後,便拎起他衣領,從牆頭躍出,這麼黑的夜裡,竟然也不要燈。卓公子根本看不清自己被帶到了哪裡去,那拎著他後衣領的男人像是能在黑夜裡看清事物,拎著他跑了一會兒,竟然沒有磕絆一次。
眼前再次亮起的時候,他人早已出了莊子,被拎著在樹林裡疾奔。拿著燈的是歹人的同夥,看見同伴來,並不多話,隻是互相點點頭。
又換了一個人拎起卓公子,直接下山。他沒有走那條上山的小路,身上有些輕功,拎著卓公子連跑帶跳加飛,很快到了山下的村莊裡。
進了一戶農家,這一家正在睡夢中的幾口人,就在夢裡去見了閻王。屍體被丟在屋子角落,活著的個個不像好人,不是凶神惡煞,便是冷漠無情。
卓公子已經徹底嚇傻了,拎著他到這裡的人為他解了穴,他卻也站立不住,被丟開之後自動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不敢看在他周圍站了一圈的大漢。
這人好歹也算是一個名門公子,遇到事卻是如此孬種。見他跪下來,一副快要嚇哭的樣子,張著嘴卻又出不了聲,把他拎到這裡的人先嘲笑起來。
“卓公子何必行此等大禮?我們這些人的性命,日後的前程富貴,可都全在公子一人身上係著呢!我們供著您還來不及,怎麼敢受你下跪?”
一群人哄笑著說不敢受不敢受,但看他們那囂張的姿態,怕是卓公子給他們磕下頭,他們也照受不誤。
一群人笑得沒個正形,但在房門被推開,有一人走進來時,他們就像同時被人扼住了咽喉,瞬間斷了所有聲音。
那拎著卓公子來的大漢語含敬畏:“大哥真是神機妙算!現在咱們抓了這姓卓的小子來,就不信那老東西寧願絕後,也不把那些財物拿出來!”
剩下的人也都立刻跟著他開始吹——
“還是大哥聰明!”
“就是,瞧那些人拚死拚活的,武藝再好有什麼用?沒有腦子,不還是給人家殺得乾乾淨淨?”
“就是,他們哪裡像咱們?不費吹灰之力,想得什麼就得什麼!”
……
聽著大家的吹捧,那位大哥也是麵有得色。不過,事情終究沒有成功,一切還得看今晚。
“莊子裡的情況摸清了嗎?”
“弄得明明白白的。這些人怕死,全都躲在下人住的院子裡。莊子裡留下來金老鬼的徒弟,都是不中用的。隻有一個麻煩些,就是那親大哥進了翰林院的翟家小子……”
“唔……到時咱們相機行事,你們都記住了,咱們兄弟是為求財。”那位大哥對自己選擇的路看得很明白,“善人碑咱們是永永遠遠不必想的,所以咱們兄弟不用揚名。拿了錢,這輩子逍逍遙遙,才是美事。”
“這小子一家,也不必殺絕了。至於那姓翟的小子……”
大哥微一沉吟,有了主意,招手叫了一個兄弟過去說悄悄話。不知他們講了什麼,那位兄弟眼睛叫一個亮。聽完後連連點頭,直誇大哥的主意妙。
“卓公子,你可知道令尊將他善人碑的獎勵藏到了何處嗎?”
大家已經做好今晚要小打一場的覺悟,但卻仍然想要問問看,有沒有最輕鬆的那條路。如果卓公子知道那些財寶藏在什麼地方,他們去找到了,直接帶走就行。
被這群又高又壯的大漢尊尊敬敬地叫大哥的,居然是個體型與魁梧不沾邊,甚至有些瘦削矮小的男子。
他在扶起自己,卓公子卻腿軟,仍然站不起來。見他一雙如墨的眼盯緊自己問話,卓公子隻覺得心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