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在鬨鐘響起之前,溫嶺西就自然醒了。
嘩啦一聲,他拉開窗簾,感受陽光照耀在自己臉上。
這是一種快速喚醒身體的技巧。陽光的直接照射,可以讓視交叉上核感受到晝夜交替,從而喚醒人體內自帶的生物節律,讓身體真正清醒。
溫嶺西調整呼吸,敲響了客房的門。
裡麵窸窣一陣響動。他可以想象江耀從床上迷迷糊糊地爬起來。
不久之後,門被打開了。
“早上好。昨晚睡得怎麼樣?”溫嶺西用笑容迎接他,視線卻悄悄打量著他的身體。
“嗯……”江耀揉著眼睛,意義不明地應了一聲。
臉頰和睫毛是乾淨的。脖子也是。衣服上也是。
溫嶺西的視線越過江耀的肩膀,投向他睡過的床鋪。
床單,被子,枕頭,似乎也沒沾上什麼奇怪的東西。
……果然。蝸牛什麼的,不可能真的存在。
溫嶺西暗笑自己的胡思亂想。
溫嶺西帶江耀吃過早飯,隨後便驅車來到了精神衛生中心。
精神衛生中心早上八點開門,江耀的母親徐靜嫻已經在診室外等著了。
“他怎麼樣?”
和昨天一樣,一見到溫嶺西,徐靜嫻立刻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過度憂慮的母親快步走過來,從心理醫生手裡摟過她的兒子。
明明兒子已經21歲了,身高已經比她還要高,她卻還是像老母雞保護小雞崽一樣,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端詳他。
溫嶺西知道她在找什麼。她在確認蝸牛是不是又來找江耀。
“我已經看過了。”溫嶺西笑笑,“沒有蝸牛。看來,蝸牛不喜歡我家。”
徐靜嫻終於確認江耀一切安好,身上沒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這才鬆了口氣。
“太感謝了,溫醫生……”徐靜嫻轉過頭來,充滿感激地向溫嶺西道謝。
溫嶺西領她進了診室的門。兩人在辦公桌邊上坐下,溫嶺西才知道,徐靜嫻的感謝不僅僅是因為他代替她照顧了一晚上江耀。
“我昨天回家以後也仔細想了想。”徐靜嫻的手指摸索著一次性紙杯邊緣。她的視線也落在紙杯中的水麵上,嘴角帶著一抹無奈笑意,“我明白了您說幫我照顧江耀的用意……真的,太謝謝您了。”
徐靜嫻說,她昨天回家以後,原本非常不適應。兒子不在身邊,令她無比焦慮,她差點大晚上地開車到溫嶺西家裡,想把兒子接回去。
但是,長期以來的診療,讓她充分相信這位主治醫師的專業性。她覺得她應該遵守自己和溫醫生的諾言。
於是她忍住了接兒子回家的衝動。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打開電視,看起了節目。
巧的是,電視台正在轉播一場花滑比賽。她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被冰場上運動員們的表演深深吸引。
她在花滑運動員身上看到芭蕾舞蹈的影子,心裡忽然又想起省隊邀請她去做芭蕾指導的事。
“我泡在浴缸裡,聽著以前演出時伴奏的歌,忽然就明白了……”
徐靜嫻笑著說。
“您一定早就看出來了,我是太焦慮,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這麼多年以來,我一直把江耀當成我生活的全部。他如果能正常跟人交流,一定早就向我抱怨,我管他管得太多,把他壓得喘不過氣了吧……”
在度過最初的不安之後,徐靜嫻立刻意識到,這也是一種分離焦慮。
原來不是兒子依賴她,而是她依賴著兒子。
她畢竟也是學過心理學的人。
更重要的是,一旦擺脫那種焦慮狀態,她發現,蝸牛什麼的,確實不可能存在。
怎麼可能有呢?他們家這麼乾淨。
當她笑著跟家裡保姆說起這件事,保姆激動地握住她的手,反複感慨道:哎呀!你可算明白了!這幾天每天都要把家裡打掃十幾遍,可把我折騰壞了!
徐靜嫻抬起手,似乎想撫摸兒子的頭發。
然而當江耀轉過頭來,望向她時,她卻隻是笑了笑,然後放下手。放棄了這個充滿母愛的動作。
溫嶺西十分驚訝。
他沒有想到,僅僅一晚,徐靜嫻居然已經想明白了。
這位前芭蕾舞者,原來並不如她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脆弱不堪一擊。
話說回來,能吃下那麼多苦,成為一名專業芭蕾舞者,徐靜嫻的內心一定是堅忍強大的。
徐靜嫻隻是長期處於壓抑和自責中,以自我為牢籠懲罰自己。
現在,短暫地讓江耀離開她,她一旦脫離了那個環境,立刻就自己想明白了。
這位母親,真的很厲害。聰明又清醒。
溫嶺西深吸一口氣,搖頭笑道:“您不應該感謝我。是您自己拯救了自己。”
——或者說,自己放過了自己。
溫嶺西在內心悄悄補充。
“不不不,我還是需要您的幫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