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番外5·凜冽寒風(1 / 2)

心裡有人 深海手術刀 31195 字 8個月前

維克托出生在一個亂世。

據他父母說,他出生之前,他們的國家原本是很美好的。

——當然這並不是責備他的出生的意思。他的父母不可能說那樣的話。

父母隻是沉默地喝著酒,紅著眼睛啞聲說:

“我們的國家,原本是很好的……”

那時人們有理想。他們跨越高山,他們征服大海。他們在冰天雪地裡忍受嚴寒,他們在戈壁荒漠裡開拓荒野。

那時每個人都受到尊重。街道以科學家和工人命名,金錢隻用來交換物品而不是衡量人的價值。

那時他們有詩歌,有電影,有書籍,有小廚房裡的高談闊論。每個人都是沉著冷靜政治家,每個人又都是慷慨激昂的理想主義者。

那時候,所有報紙幾乎都在討論時政,討論如何更好地建造國家,抵禦敵人。

那時候,人們以自己的信仰為榮。食物和衣服,儘管不多,卻夠用。他們想要的也僅是他們需要的。他們的幸福滿足不在於物質而在於信仰。

“我們的國家原本是很好的。”

父親說完這句話,又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喝酒。

透明冰冷的酒液,喝進肚子裡,就會讓大腦翻騰,靈魂燃燒。

父親以前並不是一個酒徒。

“可是現在,所有人都成了酒徒。”母親說。

為了從生活中逃避。

為了讓靈魂短暫地燃燒,回到那個偉大的地方。

……那些事,那些悲痛的表達,維克托都是無法理解的。

母親一遍遍地說,維克托,你的名字是“勝利”。我們生下你的時候希望國家在鬥爭中勝利,希望人民在對抗自然對抗敵人中勝利。可現在我們已經不知道在跟誰戰鬥。我們到底在反抗什麼?

父親有時從宿醉中驚醒,會驚恐地衝進他的房間裡,確認他還是否安好。

仿佛隻要一眼沒看住,他就會消失,就會被怪物抓走。

……結果最後,是父親先消失,先被怪物抓走。

“你父親去了一個……很遙遠的工廠。”

母親強忍著眼淚,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因為我們家裡沒有麵包了,你的父親去遙遠的地方工作了。”

“維克托,不要怕。你的父親會回來。會帶著麵包回來。”

結果是,父親還沒回來,母親就死了。

死於饑餓,死於營養不良。

真奇怪。

維克托那時並不能懂。

他天真地相信,母親真的胃口很小。一塊麵包掰成兩半,母親遞給他一半。等他吃完,就把自己手裡的半塊麵包再掰成兩半。

他也真的相信,母親躺在床上時,撫著他的頭發,一遍遍地說媽媽沒事兒,媽媽隻要躺一會兒,就有力氣起來了。

結果母親死了。

維克托並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是鄰居搖頭,鄰居們歎息著說“可憐的女人”!然後一邊用一塊白布把母親蓋起來,一邊抱起他,讓他去自家餐桌前喝點熱湯。

可是沒過多久,好心的鄰居們也無法給他麵包了。

很餓。

他和鄰居家的孩子們,每天照常背上書包,帶上書本,走路去學校裡上課。

老師們也麵黃肌瘦,但老師們眼睛很亮,會告訴他們,書本就是精神食糧。

維克托覺得那是很奇怪的。

書本如果是食糧,為什麼讀書隻會越來越餓?

後來……連老師也不見了。

學校關門了,教他們讀書寫字的人也都餓死病死了。

維克托時常餓肚子。冬天卻又快要到來。

“孩子……噢,可憐的孩子……”

好心的鄰居老婦人,躺在冷冰冰的床鋪上,含淚撫摸他的頭發。

他想起自己的母親,於是把腦袋湊過去,回憶母親臨終時對他說過的話。

好心的老婦人,最終也將那隻手無力地垂下。

桌上還放著一碗稀薄的、早已冷透的野菜湯。

這是維克托大清早去野地裡找的。好多小孩子都在找。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幾棵。

野菜也和他一樣瘦。瘦不拉幾的野菜,煮成菜湯就隻有這麼一小碗。

好心的鄰居老婦人沒能喝下最後一口熱湯。

維克托隻能自己喝光。

然後就再也不知道該做什麼。

冷。

他隻覺得冷。

肚子裡空蕩蕩,衣服也很單薄,補丁擋不住嚴冬。

他感覺到西伯亞的凜冽寒風,幾乎要把他的血液吹涼。

冰天雪地,仿佛哪裡都沒有儘頭。

溫暖的家在哪裡啊。

……

他以為他會去流浪,和另外幾個小孩子一起,去找找看父親母親曾說過的偉大國家在什麼地方。

結果又有人收留了他。

那些人說他們有信仰。那些人說他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建設一個更好的國家。

這是不是就是父親母親說過的“偉大”?

維克托不懂。但對方給他吃的。

食物是這個年代最珍貴的東西。

他就吃了。跟那些人走了。

對方也會教他讀書寫字,最基本的認字。但那隻是為了讓他讀懂任務內容,背下接頭暗號。

任務。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說:“可以了”。於是他就開始出任務。

任務目標是一名在鄉間彆墅度假的政客。

政客。

維克托依稀記得,父母曾在小廚房裡和朋友們高談闊論。每一個人都像是慷慨激昂的政客。

維克托下不了手。

他看著那一桌豐盛美味的菜肴,看著政客和他的朋友們清脆碰撞的玻璃酒杯。

他想知道這是不是另一個版本的小廚房呢。

……結果並不是。

儘管讀書不多,儘管年紀尚小,維克托還是聽懂了那些人的陰謀。

他們說要讓戰爭繼續。隻有國家四分五裂,他們才可以繼續為所欲為。

他們說那些企圖複辟的窮鬼,都該抓去□□改造。去地獄繼續建設他們的美好國家吧!這幫做夢不肯醒的笨蛋蠢貨。

他們說饑荒?哪裡有饑荒?

母親都還沒有開始吃自己的孩子,這怎麼能叫做饑荒?

他們說,乾杯!敬我們的美好生活!

……

維克托第一次覺得溫暖。

當鋒利的刀刃刺穿對方的心臟,割破對方脖子上的大血管。

溫暖的鮮血噴濺到他身上。他看著那燦爛熱烈的紅,心中忽然有所觸動。

……

維克托開始讀曆史。

不是通過文字,而是通過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那些從戰爭裡苟活下來的孩子。那些在病痛裡掙紮堅持的老人。

那些在富饒餐桌上高談闊論,討論的內容不是偉大與理想,而是金錢和陰謀的男人。

活生生的曆史發生在他眼前。

他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了。

……

維克托找到了自己人生的目標。

他的紅顏色和其他人不太一樣。

那不是英勇無畏的戰士,那是肮臟血液的紅。

越是了解真相,就越是看到這世界的殘酷和黑暗。

維克托的信念也越是堅定。

他越發堅信,自己所做的一切是正確的。他的陣營是光明正義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

隻有他所在這個陣營,從不虐待百姓,反而嚴厲懲罰從百姓家中強取物資的士兵。

也隻有他跟隨的那位領袖,在這樣人人自危的年代裡,依舊堅定地聲稱自己不後悔當年的信仰。那些消逝在曆史中的人們,他們不是塵埃。

他們是燃燒自己的英雄。

……

十六七歲的時候,維克托就已經成為了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殺手。

具體是十六,還是十七,已經記不清了。

維克托不記得自己到底在哪一年出生。

儘管戰功赫赫,卻依舊有不長眼的家夥,在他從領袖辦公室裡出來後嘲諷他。

說他是靠著臉,靠著出賣自己的身體靈魂,才獲得如今的地位。

可笑。

維克托甚至懶得辯解。

冰冷刀鋒已經貼上對方的喉嚨。

在對方驚恐萬狀的目光中,維克托輕輕在對方頸側開了個小口子。

很淺的皮外傷。沒有割破動脈。

隻是一個小警告。

在那之後沒有人敢說他。倒是有人開始嘗試挑戰他。

在真正與他對戰之前,沒有人相信,這個身材纖細,相貌矜貴如皇子的少年,他的身手竟然比他的外貌更令人驚豔。

……

戰鬥時,維克托習慣把頭發束起。

頭發長的時候,紮高馬尾。

頭發短的時候,紮低馬尾。

他也不是出於個人意願想留長發,都是任務要求。

相貌多少有些幫助。他有時候會被要求換上華麗長裙,扮作貴族少女或是婦人,去接近某些特定的對象。

維克托對此並沒有多少反感。

更換服裝隻是執行任務的一部分。是為了更好地刺殺目標。

……結果那個令他鬱悶一生的綽號,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在組織裡流傳。

Опасная.блондинка.для.котенка。

【金發的危險小貓咪】。

維克托不得不懷疑這幫人是不是瘋了。

是不是當殺手見不得光,在陰鬱角落裡蹲了太久,以至於腦子裡都發黴了。

——金發、危險,這兩個還算客觀描述。

小貓咪是怎麼回事?

他到底有哪一點像貓?!

貓纖細,柔軟,輕輕一捏就會死。

維克托並不喜歡那種脆弱的生物。那不是國家需要的戰士。

不過,說到纖細,維克托倒是稍微理解了。

他太瘦了。

雖然殺手更多時候需要出其不意,但過分纖細的身體,還是難免讓人產生脆弱纖細感。

維克托找到了問題的源頭,就開始修正自己。

他開始瘋狂舉鐵。

……

訓練頗有成效。

維克托眼見著周圍人的目光從驚訝、懷疑,到痛心疾首。

維克托心中十分滿意。

“維克托,你再也不能扮成貴族少女了!”

關係不錯的成員沮喪地對他說。

“沒有女孩擁有你這麼結實的胸肌!”

維克托:“?”

謝謝,女孩子的那個,本來就不叫“胸肌”。

於是,在眾人的“鼓勵”下,維克托再接再厲。

鍛煉出來的肌肉,對於戰鬥也有很大幫助。他再也不會在力量上吃虧。

同時也沒丟了敏捷度。

他依舊是那個令政客和軍閥聞風喪膽的神秘殺手。

……

後來。

後來啊。

鬥爭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這是黎明前的黑暗。這是勝利前最後的艱難。

身邊的夥伴一個接一個地犧牲。

在敵人手裡犧牲的下場都無比慘烈。或被活生生虐殺,或被踐踏屍體。

總之都沒有得到英雄應有的待遇。

維克托很平靜。

他知道終有一天也會輪到自己。他不害怕。

他隻希望在那一天到來之前,為國家為人民做更多的事。

哪怕隻是早一點點也好,讓人民憧憬已久的幸福真正到來。

……結果,陰差陽錯。

維克托成了為數不多的,見證到新時代的人。

……

新時代很好。真的很好。

國家漸漸在富足。人民不用再挨餓受苦。

隻是西伯亞的寒風依舊凜冽。那個曾以鋼鐵洪流席卷全球的偉大國度,依舊是許多國家深夜的夢魘。

……

維克托很快就發現,無論是領導者還是人民,都不希望新時代染上鮮血與罵名。

當然事實上沾染鮮血的不是領導者也不是人民,而是劊子手。

於是,維克托“死去”了。

他給自己選擇了一個新身份,來到華國當留學生。

為什麼是華國呢?

在當劊子手的時候,他遊曆過許多國家。

他見證過極致的繁華,人們在燈紅酒綠中迷失自我。

他也見證過災難,貧窮。骨瘦如柴的孩子被禿鷹叼走。

他最終選擇了華國,原因很簡單。

這是一個非常注重教育的國家。

這是一個擁有幾千年文化的國家。

這是一個如同謙謙君子在繁花似錦中長大,也曾輝煌燦爛,也曾被踐踏如泥。

但最終還是重新站起來,重新傲然屹立於世界之巔的國家。

……他最為震撼的,是九年製義務教育。

是的沒錯。

換做任何一個普通華國人,大概都會被他這份莫名其妙的感動,逗得發笑吧。

可是真的……他很向往。

他沒能讀完小學。他的小學在炮火中灰飛煙滅,他的老師在饑餓中病榻纏綿。

他的所有學識,認知,都來源於組織的灌輸。

都是有著極強目的性的灌輸。

簡單來說是,他自小學習的一切,都是為了成為一個更好的殺手。

而不是一個更好的……人。

……

九年義務製教育之後還有高考。

雖然競爭激烈,雖然壓力巨大,但那是孩子們人生中第一次,憑借實力可以改變命運的機會。

多好啊。

隻要讀書就有機會改變命運。

而不是被戰爭,被饑荒,被西伯亞冷酷無情的冰雪……被那些無法戰勝的一切摧毀。

維克托不記得自己是第幾次,不自覺地走進大學校園裡,走進課堂裡,在最後一排默默坐下。

……嗯,也隻能是大學課堂。

畢竟他現在人高馬大,怎麼看都不像是中學生。

至於大學,據說華國有很多外國留學生。

特彆是首都,走在街上到處都是外國人。

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維克托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放鬆自由地在陽光下行走。

不會有人質疑他的身份。

不會有人在意他的外形。

大家都很稀疏平常地,頂多腦子裡過一句“哦是個毛子啊”,然後就很自然地走開。

這個國家,無限包容地接納著他。

真的很好。

是個退休養老的好地方。

……

製造假身份,對維克托來說是家常便飯。

結果他卻在華國遇到了難題……

他需要到公安係統去報備,他需要一張可以刷卡的二代身份證。

維克托:“……”

太難了。

太難了真的!

這玩意兒,怎麼沒法造假證啊!

在到處尋找辦/假/證的地下賣家未果之後,維克托硬著頭皮,撥通了自己國家領導人的電話。

對方起初還十分驚喜,以為他願意接受新身份,回國繼續效忠。

萬萬沒想到,建立新時代的大功臣,開口居然是請他幫忙辦/假/證。

沙國領導人:“……”

維克托!怎會淪落至此!

一番痛心疾首之後,沙國領導人這下是真的確認,維克托再也不會回來了。

於是十分語重心長地告訴他:“那就不要辦/假/證了。”

為人民打破黑暗,以自身為利刃劃破烏雲的英雄。

你有權擁有一個真正的新身份。

重新開始你的生活。

……

維克托被告知,他可以選擇一個名字。

最好仍然是沙國名字,這樣他可以不用喬裝打扮,以自己的本來麵貌,正常地度過一生。

維克托對此有些疑慮。

他覺得這樣有可能被人認出來。

然而領導人卻深深看了他一眼,臉上再次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應該認不出來……你去華國才短短一個月,怎麼已經胖了這麼多。”

維克托:“……”

他不是!他沒有!

他哪裡胖了!

他隻是壯了!!!

……總而言之,那個在戰爭年代神出鬼沒,那個令無數政客聞風喪膽,那個纖細而凜冽,被組織內部戲稱為【金發危險小貓咪】的美少年。

沒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擁有典型毛子體型、肩背寬厚、高大威猛的沙國成年男性。

領導人看看全新的身份證明,又看看眼前這位金發碧眼的英雄。

終於長長歎息一聲。

鄭重地把身份證和介紹信,遞交到他手裡。

……

從此以後,他就是“伊萬”了。

這是他自己選的名字。

伊萬,多麼普通。是華國人印象中非常典型又常見的沙國名字。

伊萬,同樣也是維克托當年執行過的最後一個任務——“和平輸送”——那被輸送的主角。

任務名字叫“和平輸送”。

實際上輸送的任務目標,是五千多枚□□。

涉及到一些曆史遺留問題……沙國最終決定,放下武器,放下核威懾。

以冰封這五千多枚核彈為代價,宣誓自己向往和平的決心。

五千多枚核彈最終被封存在魯斯塔尼亞雪峰之下。

那是位於冰極洲邊緣,與沙國國境接壤,為沙國抵擋住來自北極凜冽寒風的連綿雪峰。

那次行動,也成為沙國曆史上一個重要的轉折點。

從此和平真正到來,人民終於結束苦難,結束顛沛流離。

很有紀念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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