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娘,喝點魚湯吧。” 隨著李音的呼喚,一股奇異的鮮香溢滿屋內,讓躺在炕上,陷在棉被裡的衛素行於昏沉間,腹中一陣空鳴。 睜開眼,衛素行聞著空氣中魚肉的鮮香味,擰著眉搖頭急道:“不是不讓你動那魚嗎?那是留著給我心兒的。” 李音咂摸著嘴裡還沒散完的鮮味,享受著肚子中的飽腹感。 “伯娘,看你說的,哪有長輩讓著小輩的。在說,你這還病著呢,正是要補身子的時候。”李音癟了癟嘴,心下暗諷:“慧心要是能吃到嘴裡,誰還給你這老不死的做呀!” 衛素行聽得怔然,想到平日山上那孝順的小孫女,犧牲在戰場上的二孫子,潸然淚下。 “伯娘,你這就不對了。我好心好意地跑來看你,眼看過了飯點,你生著病還沒吃上東西,給你煮了碗魚湯,倒成了你眼裡的罪人了。不就幾條魚嗎?何置於讓你淚流滿麵的,讓人見了還當我欺負了你。” 衛素行大家閨秀出身,一輩子將禮儀規矩刻入了骨子裡,這會兒被李音說得赧然。知道今日的自己當著小輩的麵,行為有些失常了。當下緩了口氣,摸去臉上的淚水,吸著鼻子解釋道:“沒,不是你的問題,是伯娘心裡難受,你彆忘心裡去。” 李音對著房頂翻了個白眼,假笑道:“那能呢,你是長輩就是無故罵我打我一頓也是應該的。既如此,我扶你起來喝魚湯罷。” 衛素行躺在炕上擺了擺手,訕訕地含糊道:“留給你六伯、二哥回來喝。他們去了鎮上,現在天還冷,一路上灌一肚子的冷風,回來喝碗魚湯正好。” “他們回來再煮就是,那缸裡還餘兩條呢。” 衛素行一聽,急了,支起上半身喘著道:“咋就剩兩條了呢?呐……那得留給我乖心兒。”老太太嫁到奚家,給老爺子奚士綸生了三個兒子,三個兒子前後又生了五個孫子,對唯一又不能養在膝下的孫女,那真是愛若珍寶,平時有點好東西莫不是想著她,留給她。 奚承宜扶著父親下了牛車,留他在院外與鄰居族人寒暄,先一步卸車牽牛入院,一股獨有的鮮香撲麵而來,行走的腳步一頓,止住了韁繩,細聽東屋父母的臥房裡,似九房堂弟媳的聲音。 心下一突,來不及將牛栓回後院的牛棚裡,把手中的韁繩隨手係在一棵香椿樹上,撲向灶下放魚的水缸,繼而掀開鍋蓋。 果然。 抹了把臉上的倦色,掩下騰起的怒火,轉身疾步掀簾進了父母住的東屋。 對著一站一臥的兩人,含笑接話道:“娘,慧心還在山上呢,吃不得這些。這可是她親自給你捉的,為了這些魚,連腳都扭傷了,可得一段時間不能回來看你了。” 說著,伸手一把奪過李音手裡的碗,擋在她身前,將她與老太太隔開,看著手中的魚湯,布滿血絲的眼中含著厲色:“弟妹,家裡不太平,樂儀也不在家,無人招待你,多有不便,請——!” “妹夫,就因妹妹不在,伯娘又病在炕上,我才來幫著給你們煮口熱飯。免得讓你和六伯在外奔波一天,回來還對著冰水冷灶的,伯娘也餓在炕上。”李音將指甲扣在手心裡,壓下心裡的戰栗,在奚承宜微縮的鳳目下,堅持著仰起笑臉應道。 “多謝!該辦的事都辦好了,這幾天我會留在家裡,弟妹早點回去罷,明日就不用過來了。” “你一個當校長的大男人,哪能下廚呀!這幾日,還是我來吧!” “不必。弟妹就算不怕堂弟多想,也該為家中兒女的名聲考慮幾分。”因著前事,奚承宜說得冷然。 “妹夫想多了,我和樂儀是堂姐妹,嫁的又是堂兄弟,親上加親。如今,你家的事是一出又一出,我既是堂姐、又是弟媳的來幫一把,村裡都是一個祖宗的族人,扯個老婆舌,也不過在外對著我誇上幾句,我還受用得起。”聽他提起兒女,這幾天一直憋在心口的悶氣,衝撞得她紅了眼。 老婆舌……誇上幾句,奚承宜被氣笑了,眼裡閃過絲不耐:“這麼說,我家心兒弄來的魚,你吃起來也心安理得了。” “我有什麼不能吃的,我是她……她……她姨、她嬸……我就吃了,怎麼著了。”李音的聲音高亢尖利中帶著急喘,在奚承宜銳利的目光中,閉了閉眼,遮去眼中的嫉怒,在心裡一便便地告訴自己,不行,還不是時候。 忍、要忍,她忍了十幾年了,不在乎多忍幾年。 一聲輕咳,打斷了李音單方麵認為的爭執。 奚士綸拄著根手杖掀簾走了進來,奚承宜將手裡的魚湯,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炕櫃上。 迎上前,扶持著老爺子上了炕,脫下大衣,換下浸濕的棉襪。 屋內一時隻有奚承宜忙碌中發出的聲音,李音被晾在一旁,看著這父慈子孝,一時有些恍惚。 老爺子在兒子的服侍下,坐在炕上,緩了會兒身上的涼意,抹了抹漢煙袋,看著尷尬的站在一旁的李音,沒等她說話,擺了擺手直接道:“音丫頭,雖說你心是好的,但我們卻不能接受。你也說了一個村子,往上數都是一個祖宗,家裡有難,左鄰右舍哪個不會伸把手。可,如今還真沒到那時候,更不用說勞煩你了。” “聽我說完。”抬眼製止李音的插話,繼續道:“整個村裡,誰不知你家更難,我那堂弟癱瘓在床,幾年了。雖說有你婆婆侍候,可你這當兒媳的洗洗補補,哪裡又輕鬆了。 如今你又多了奚瑜這麼個長孫女,雖說是女娃,我們奚家莊卻不存在著什麼重男輕女,這孫女也是你的心頭寶,不是嗎。 一大家子,上有老下有小,哪裡能離得你片刻。 你能上門,是親戚也是客人,六伯心存感激,可六伯有兒有媳,哪還能讓你動手扶持呢。傳出去,真不好聽,也傷了左鄰右舍的臉麵,能體諒嗎?” 李音被老爺子一番話,說得極為觸動,對著老爺子不免鼻子酸澀得厲害,連連點頭。 抹一把眼淚,原來自己以往在家裡受的委屈,吃的苦、受的累,都被威嚴高冷,16歲就考過舉人的族長六伯看在眼裡,記在了心裡。更是認可了自己對家人的付出。 自已可不就是勞苦功高,上孝老人下護幼兒。 這麼一想,心裡積壓了半輩子的鬱氣、嫉恨散了不少。 往日隻覺得苦哈哈的日子,過得沒有盼頭,將慧心當成了心中的執念…… 沒成想,自己才是九房的支柱,族中婦女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