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脈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午夜時分,奚士申猛然從夢中驚醒,夢的內容,大多不記得了。隻有這句話,一遍遍的在耳邊響起,那是父親的臨終留言,亦是勸告。 摸著黑,奚士申披衣下炕,劃亮火柴點亮油燈,從爐子上的壺裡,給自已倒了半碗開水。 就著燈點上漢煙袋,深吸一口,將臉隱在煙霧裡。 懷裡那八十畝良田的契書,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他本以為自己應是高興的、開心的一夜好眠。 心心念念地惦記了大半輩子,一朝到手,咋就夢到了死去的老爹呢。 “嗬,嫡女。” 他也有女兒,一、二、三,三個女兒。 他也有孫女,五個孫女。 全輸在他自己的出身上。原以為不過是老頭子臨老了,突然覺得對不住次子,承諾作廢時胡亂給他的一個借口,誰能想到…… “嫡”啊!一個字誤了他一生。 不就是“嫡”嗎?他將那女娃換了,養在身邊,他倒要看看,那孩子有何不同? 是佑他奚士申這一枝,還是奚士綸那一脈,百年昌盛。 奚士申是被門外的嘈雜聲,吵醒的。 醒來才發現,他就坐在爐子旁的椅子上,不知什麼時候又睡著了,前胸熱後背冷。雙腿曲在椅下,有些僵直,頭腦昏沉,鼻子塞堵。 他微閉了閉眼,坐在椅子上小幅度地活動了下四肢,一點點地移動著、拍打著,讓血液流暢。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他才緩緩地反手扣著椅背站起來,拄著拐杖去開門。 “爺爺,叔爺他們找你。”敲門的女孩還等在門口,年歲不大,十二三歲的樣子,削瘦單薄,油鬆的頭發紮著兩個辮子在胸前,還算白皙的臉蛋上,生著兩塊紅色的凍瘡印。 奚士申望著女孩,不期然地又想起那句:“嫡女出生,可佑奚家百年。” 腦中又閃過,那夜大雨磅礴,瘦弱的孩子在繈褓裡,被他抱在懷裡…… “爺爺?”女孩似看他怔忡得太久,有些擔心、有些疑惑地,又大膽的叫了他一聲。 “嗯。誰找我?”奚士申回過神,聲音一如既往地冷,隻是多了抹暗啞。 “旺叔爺、還有七爺、八奶奶、財嬸,丁嫂子……” 奚士申那句誰找我,像是隨口一問,女孩的回答被他甩在身後。 幾步來到客廳:“大清早的,吵吵什麼?” 廳內的嘈雜就像按了快停鍵,嘎然而止。 “咳,永安來了,快!快坐。”老人說著,忙讓出了主位。 奚士申,字永安。名是他爹幫著占用的,字是他那位當官的祖父點的。 老爺子眼見在老妻、兒子的維護、寵愛下,那小妾不但生了庶長子,還慫恿著兒子將屬於嫡孫的“士申”二字占了(當時奚道儒,一妻一妾先後有孕。家裡的老太爺嫡庶觀念強,隻為末出生的嫡孫查尋典籍取名,最滿意的就是“士申”這二字。),便讓下人拿了本話本,隨手點了兩個字“永安”給了他。 雖有對他的祝福,平安健康之意;更多的是敲打,讓他一生安分守己。 奚士申被“永安”二字大早上的刺了心,皺著眉黑著一張臉,在主位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接過兒子遞來的茶,抿了幾口。 老爺子看了兩眼,隻覺得老五都當了大半輩子的農民了,還是一如即往的矯情。 “聽說老六賣了八十畝祖田買藥,那藥有沒有說都送到哪裡?” 對著一屋子殷切切的目光,奚士申滿腔的不耐,不管他和奚士綸如何鬥得你死我活,在他的觀念裡,那都是自家的事。自家人做自家事,哪容得外人來責問。 奚呈繼眼見旺叔問了話,自家老爹滿臉的厭煩,弄得一室尷尬,隻得上前作答:“是賣了八十畝田買藥,卻不是什麼祖田。祖田的出產一直供著族裡的孩子們讀書,六叔在難,也不會斷了孩子們的希望。” 坐在左二位的老太太聽不得了這些,敲著手邊的拐杖,嚎叫道:“那八十畝田怎麼就不是祖田了,祖上傳下來的嫡係繼承的,繼承就繼承吧,說賣就賣,問過我們族人沒有。” “啪!”奚士申將手裡的茶杯拍在手邊的方桌上,瞪眼怒斥:“什麼時候,我嫡支的家業也成了族裡的了。我竟不知,我太爺爺買的田,傳給我爺,我爺傳給我爹,由我爹傳給老六的八十畝良田什麼時候成了族裡的祖田?成了共有財產?那是不是各位家裡的房地金銀手飾也得共享啊!” “和著我們嫡係單給族中買了祭田不算,還得將手中的財產拱手相讓……誰來告訴我哪來的族規條案、哪來的律法執事……當我五、六兩房好欺不成。” 耳聽著奚士申的咆哮怒罵,屋內一片寒顫。 “那、那藥都送給了g匪……”囁嚅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奚士申緩了口氣,灌下半杯熱茶,眼皮也不抬,“嗬!老六能為自家子孫賣田買藥,在座的各位哪家沒有幾畝好田,不說像老六那樣全賣了,賣個一兩畝還是能的吧。” “這、這……不是開玩笑的嗎?我們哪敢跟老六的家底比,他賣了祖傳的良田,還有兒媳的嫁妝田……” 奚士申呼吸一窒,想到李樂儀陪嫁的眾多田產,懷裡壓了他一夜的八十畝地契也輕漂漂沒了分量。 “你也說那是侄媳的嫁妝田,咱奚家啥時候,連外來媳婦的嫁妝也貪起來了。” “不說貪不貪,難道李樂儀嫁妝田裡的收成,不給六房吃用不成。” “就是,六房富裕,既然要捐藥,怎麼地也得先緊著奚家的族人才是。” “早年打鬼子時,奚家的兒郎不管是g軍還是g匪,六房捐衣捐糧,都是一視同仁,怎麼……” “啪……啪!”奚士申聽得臉色鐵青:“你們也說那是打鬼子的時候,現在是什麼情況,兩軍對壘,給敵人送東西,叛變啊!” “六伯都能給g匪那邊的奚家子孫送藥,那五伯是不是也得給g軍這邊的奚家人……”高揚的聲音在奚呈繼家的婆娘的怒瞪下卡在了喉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