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暖,種植區的邊角地頭,陸續冒出了點點綠芽,轉天就長到兩三指那麼大。 薑言身體日漸好轉,原有的湯湯水水不頂餓,躺在床上不活動還好,走動起來,不到半天就餓得肚子咕咕叫。 庵裡的吃食,一天兩頓,早九點晚五點,雜糧麵窩窩不是就著鹹菜,就是水煮的蘿卜白菜;灶下的大鍋裡要麼煮著紅薯湯,要麼是乾菜糊糊。 李樂儀自己吃可以,閨女吃?她看了多半是不舒服的。 樹梢地頭的那點豔綠便進入了她的視線,挎上竹籃於地頭,挖了些薺菜、婆婆丁;雜物房借來梯子,剛開出的杏花摘了兩把。 齋堂裡,灶旁的一角,李樂儀將手裡的雞蛋磕開,蛋清蛋黃分開,薺菜切碎倒入蛋清裡滲上麵粉、紅薯粉,放上少量的鹽,攪拌均勻;鍋裡菜油燒開,旁邊放上一碗清水,將手沾濕,抓上拌好的餡料,一個個圓圓的丸子擠出下鍋。 滿灶的油香飄在一眾小尼的鼻端,一個個地一麵默默地做著手頭上的事,一麵不停地暗自吞咽口水。油多主貴,庵堂裡就是主持了悟師太都不敢這麼吃。 杏花做了杏花糕,婆婆丁和著炸好的丸子做了湯,蛋黃加水加鹽點上香油蔥花蒸成一大瓷碗的蛋羹。 李樂儀將母女倆的吃食裝進食盒,收拾好租用的小灶。轉身打量著灶下的人,正待打發個小尼往武道堂跑一趟呢。偏看到慧勝挑水的身影於門口一晃而過,忙高喊一聲將人叫住。 “李姨!”慧勝從外麵走來,自然地提起案板上的食盒,準備幫她送到靜憚院。 “不是。”李樂儀按下她提食盒的手,轉身將案上的蛋羹遞到她麵前。“我做了蛋羹,你幫我帶給了法、了戒兩位師傅。”李樂儀見她盯著食盒麵露遲疑,將碗又往前送了送,“快去,涼了就不好吃了。” “嗯,謝謝李姨。” 李樂儀溫婉一笑,憐愛道:“真是傻孩子,跟李姨還這麼客氣。慧心庵中失蹤,若不是你們武道堂的幾位師姐妹各處尋找,又下潭相救……”李樂儀彆過臉,輕吸了下鼻子,轉過頭又對著慧勝笑道:“李姨真心的要謝謝你們才是。” 庵裡要說親近,庵主了悟那是奚家旁枝出身,奶奶慎悟師太帶出的徒弟。了秋,奶奶與她更是有知遇之恩;她們家為了慧心平時可沒少往兩位手裡送東西。慧心同屋的三人,另兩位就不提了,慧寧可是跟慧心自小同屋吃住,相伴成長,往昔她給慧心置辦吃食用度,哪回略下她了。 就是這麼些人,在慧心遭受傷兄之痛時,放任她消失一天一夜,無人理會。偏偏是奶奶早年,使喚在身前的兩名丫環執導的武道堂,全員出動,傾力相助。 “我聽了秋說法、戒兩位師傅,配藥缺了味人參,這次上山來,我帶了份三十年的。等會兒,你過來拿。” 慧勝連連擺手,“不……不用,慧心師妹受了寒,留著給她補身子罷。” “虛不受補,慧心現下還用不到。真要用時,讓你承宜叔再找就是。” 慧勝想到山下聽來的消息,奚家莊奚六房賣掉八十畝良田,隻為給閨女買幾片退燒藥。張了張嘴,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 李樂儀將她的心思看得分明,拍了拍她的肩,莞爾一笑,“不怕!不說李姨有嫁妝,就是你衛奶奶手裡也不缺給慧心買參的錢。蛋羹快涼了,你先送回武道堂,再來靜憚院找我。”看她還要拒絕,又道:“也來看看慧心罷,她整天一個人,我真怕她悶出病來,你來陪陪她。” 慧勝抿了抿唇,終是點了點頭。 了秋帶著慧寧從武道堂轉道出來,與擔著空桶,端著蛋羹的慧勝正好走了個對頭。 嗅著空氣中的雞蛋香,捂著空鳴的肚子,暗自哽了哽口水,慧寧才知自己這幾日齋堂的飯食吃下來,倒底有多饞,亦體會到了吃不飽,餓肚子的日子有多難熬。 “慧勝師姐,你哪來的雞蛋?不是說武道堂連了法、了戒兩位師伯的藥錢都付不起了嗎?” “阿彌陀佛!秋師叔、慧寧師妹,師傅、師叔的藥錢,我會儘快籌備出來的。”慧勝放下背上的扁擔,單手執禮道。 看了眼師傅暗沉的臉色,慧寧上前一步,“師姐買雞蛋的錢都有了,想來也不在乎那點藥錢,畢竟這幾回的藥都沒有配人參,加在一起也不過五元(為了看著方便,按現實中的錢幣來寫的)而已。”繼而盯著蛋羹,眨巴著眼伸手道:“這麼碗蛋羹,不若先抵消份甘草罷。” 慧勝退後一步,避了開來,解釋道:“這是用蛋黃蒸的蛋羹,放了蔥花……” 武道堂全堂習武,消耗過重,又擔任著慈念庵的護衛職責。從慎悟師太專為兩位丫環建立武道堂開始,便獨允吃食葷腥。 佛教五戒之一的不食葷腥,其中“葷”和“腥”是兩回事,“葷”是指蔥,韭,薤,蒜,茴香等有刺激氣味的植物蔬菜。“腥”是指所有的肉類;還含一類,那便是蛋黃(作者的理解,蛋黃因為可以孵小雞,才被規為“腥”類)。 了秋被慧勝末儘的話,說得丟了麵子,又深恨慧寧眼皮子太淺。冷言道:“我慈念庵講究尊師重孝,萬不可獨食,給你師傅、師叔送去罷。” “是!” 了秋不耐地虛甩了下袍袖,搭著眼皮先一步走了。 慧寧背著藥箱站定在慧勝的麵前,咬了下唇不甘地問道:“是三姨給你的罷?全庵隻有奚兆奕上次來給慧心送藥,帶上來過半簍子雞蛋。” 慧勝看向慧寧的眼神,一片淡然。 “你也彆得意,三姨走後,慧心親近的還是百草堂的諸人,與你們武道堂依然無關。哼!” 望著一師一徒前後遠去的身影,慧勝的眼裡一片晦暗,情緒低落。 蛋羹一分為二,了法、了戒兩人合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和著野菜煮了滿滿的一鍋野菜雞蛋湯。盛到碗裡,每個人也隻是略沾了那麼點味,卻擋不住她們發自內心的歡欣笑語。 看著徒弟沉默不語地盤坐在對麵的蒲團上,了法心下不忍:“為師聽慧利說了,這兩日鎮上不太平,扛包沒掙幾個錢。”擺了擺手,製止徒弟插話繼續道:“將為師那幾樣手飾拿去賣了罷。我武道堂不能斷藥斷炊。 你就是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你師叔們、師妹們打算一二罷。你師叔們的藥不能斷,你師妹們還在長身體,吃食上也不能太過簡省。”說是簡省,已是客氣了。武道堂現下的吃食,連雜糧窩窩都吃不上,大多是清湯寡水的幾片菜乾拌上把雜糧麥麩,就是一頓。 慧勝沉默良久,方將自己心中的思量給師傅道出:“師傅,山下流匪逃躥,鎮上多家被劫。商家富戶正在招攬會武的看家護院。我想帶著師妹們去試試。 當然,作為出家人,錢財是彆想著拿了。我就想著多換些藥材、少許的米糧回來應下急。等到五月,庵裡收了麥子,武道堂分了糧,我們就不去了。”那時,進山也容易了,她再帶師妹們進山打些獵物,或吃或賣,生計便能如往昔般維持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