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門以內,主殿前麵,往昔空曠的前院,此該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 搖玲輕響,慧利帶著薑言不由地加快了步子,扯著她幾個擠塞,將她送到百草堂了秋師太的身邊,執手躬身行禮,便急急地回到了武道堂諸人中間。 薑言不是第一次見了秋。 按理來說,她身在百草堂,了秋是原身的師傅,又自幼為原身調養身體,她該尊重親近她才是。 單手執禮,道了聲:“師傅!” 對上了秋一雙慈目中隱藏的探究,薑言輕垂眼簾,掩下心中的不喜。 躺在炕上,稍有知覺後,薑言便給自己把了個脈,對入口的湯藥便多品了品。方是太平方,雖對症卻不適應於她當時的身體。 寒潭落水,身聚大寒,寒氣不發出來,光退燒有什麼用。 昏沉中,她嬌軟無力,身邊亦無銀針可用,讓身體錯過了最佳的醫治時間,寒氣浸體,經脈堵塞,身體根基毀了大半。 若她不來,就算原主沒被燒成傻子當下醒來,沒有她墨家祖傳去寒秘方,沒有內功心法溫養,這具身體也撐不過五年。 從記憶裡得知了秋醫術精湛,薑言便對這人心生驚惕。 百草堂裡,薑言年齡最小,資曆最淺。 與了秋打過招呼後,她便帶著蒲團站到了慧聰身後。 “叮玲玲”搖玲在一老年師太手中轉動,傳遞著靜坐的音頻。 齊刷刷蒲團放下,眾人輕撩僧袍,盤膝而坐。 了悟扶著弟子的手,從大殿裡走出,於殿前的廊下背對著佛像而坐,隔著高高的八級台階,慈眉善目地俯視著眾人,說著開場白。 殿內香火繚繞,殿外晨霧輕染。 晨鐘悠揚中,楞嚴咒從眾尼口中誦出…… …… 青山古庵,天際乍明,晨霧彌漫,朝露未晞,石階浸染。 奚兆燁、奚兆瑋,一個肩挑扁擔,一個身背竹筐,從山下一路拾級而上。 “哥,我挑會兒吧?”青石台階,沾了晨露,濕滑一片,他背著筐拄著根棍子還好。 他哥兩手固著擔繩,就怕打滑。 鬆開擔繩拄個棍子也是不行的,奚兆燁今年才18歲,長年讀書沒怎麼做過農活,挑擔還不熟,隻要鬆開擔繩,那下吊著的擔子就來回的搖擺,走起路來更是不穩。 “不用。到了雙佛亭就快了,我們在這兒休息會兒。”說著在刻有法華經的石壁前,放下了擔子。 “會不會晚。”聽慧勝的意思,小妹每天一早就要去山裡采藥,慈念庵後麵的大青山這麼大,一入山上哪裡找啊。 奚兆瑋扯著筐上的背帶,望著一路向上的石階,心下忐忑焦急。 “不會。你聽,”山上傳來陣陣鐘聲,隱有頌經聲伴隨,“今天是大早課,沒有一個時辰,結束不了。”奚兆燁說著,走過來托著筐底,幫著弟弟將竹筐從背上取下,放在地上。 儘管奚兆燁如此說,奚兆瑋還是難掩心中的焦慮,腳步不免走出平台從石階處往上望。 “哥,有一會兒,我們走吧!” 奚兆燁掏出懷表看了看時間,才過去兩分鐘。對上弟弟急切的目光,淩亂的額發,鼻尖成點的汗水,默了默。 他們兄弟在鎮中學讀書,弟弟高一,他高三,再過兩個多月他就要參加高考了。 二哥(堂哥)犧牲,奶奶病倒,小妹落水。 爺爺大伯怕影響他們的學習,沒讓人再學校傳出一點。 若非昨晚回來,聞到院裡的肉香,他們驚異之下問起,還不知道家裡要對他們瞞到什麼時候。 大碗的肉,他和弟弟咬在嘴裡卻味同嚼蠟,儘管家裡一再保證,小妹身體無事,都能往山裡跑著采藥了。 沒見到人,他們終是半信半凝。 輾轉反側一夜沒睡,零晨三點他們就起來了,沒驚醒家人,留了紙條擔背著東西就出來了。 隻是天黑物重,一路走得緩慢。 …… 早課結束,避過庵主了悟望過來的眼神,薑言側身擠入人群,剛走幾步,就被慧利一把扣住了肩頭。 “慧心,你哥他們來看你了,在門口呢。”武道堂的位置近門,慧利又坐在最後。 誦經聲一停,奚兆瑋就敲響了庵門。 奚家兄弟隻要休假歸家,便會上山來看慧心,送些吃的玩的,庵堂裡少有不認識他們的。 “我哥?”薑言的腦中首先閃過的是薑澤的臉,再一轉又是那夜村外雪裡,大胡子的那雙眼。 那雙眼與前世的哥哥薑澤極像,影像在腦中重疊,讓她一時有些恍惚。 “是啊!你發什麼呆?快走!你師傅要過來了。”慧利站在薑言對麵,正好看到往這走來的了秋,心裡一驚,拉著薑言轉身逆著人群往門口跑去。 薑言被慧利扯的踉蹌,蒲團從懷裡滾了出去。 慧利見了,腳步不停,隻回頭對幾步外,武道堂那位頂替她砍柴的胖尼道:“師妹,慧心的蒲團交給你了,我的也是,接著——”話落自己的蒲團也扔了過去。 氣喘籲籲地站在奚兆燁奚兆瑋身前,望著兩張熟悉的、久違的臉龐,薑言的眼淚,刷的一下彪了出來,一串串似珍珠般滾落,雙目盯著兩人卻眨也不眨。 薑燁、薑瑋,二叔家的兩位堂哥。前世炒家滅族,她在外祖家被祖父的人秘密帶走,兩位堂哥跟著家人一起在菜市口被砍了腦袋。 午夜夢回,天知道她有多想他們。 原主的記憶,奚家眾人的麵容在她腦裡總像蒙著一層紗,她以為那是原主的柔軟,原主的留戀,原主的不舍…… 她擁有過家人給予的溫暖,又一一失去,懂得那種感受,所以沒有去碰觸那些記憶。 就算李樂儀跟前世的母親有七層相似,她也隻當是偶然,儘量回避著有關奚家的信息。 見妹妹哭得傷心,奚兆燁奚兆瑋也紅了眼框,隻當她受了委屈,心疼得不行。 “是誰?是誰欺負了我妹妹?”奚兆瑋扯著慧利的僧袍,怒吼道。 “撲哧”聽著這相熟的語句,薑言一樂,才有了些真實感。 用袖子胡亂地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薑言抿了抿唇,望著兩位兄長,想笑,鼻頭卻發酸,“沒人欺負我,是我想你們了。” 想你們了,想了幾千個日日夜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