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0 章 不賒賬(1 / 2)

她正給林姝手洗昨晚上換下來的內褲,還給林姝說呢,“我分得清楚呢,沒把你的褲頭兒和襪子一起洗,也沒和彆人的一起洗,我單個兒洗的,還用肥皂搓的。”

林姝本想回來就把自己和孩子的衣服洗洗的,沒想到老太太給拿過來開洗了,還是洗內衣。

她趕緊搶回來,“姥兒,我自己洗就行。”

她瞅瞅,好像還有二嫂的褂子,另外那襪子內衣是方家姊妹和秀秀的?

方姥娘:“你歇著去吧,我閒不住,我可會洗衣服了,給你搓得乾乾淨淨的。”

林姝強行給老太太駕到屋裡去。

方姥娘還犟呢,力氣也不小,林姝差點沒弄動她。

還是陸大嫂聽見動靜,出來問咋回事。

林姝:“大嫂,姥兒給咱們洗衣服呢,你趕緊給她搬屋裡去。”

開玩笑呢,讓個快九十的老太太來給他們洗衣服?

不說她於心不忍,婆婆能允許彆人使喚她老娘?

方姥娘還不樂意呢,“我在家裡還天天乾活兒呢,我不老,還沒坐吃等死浪費糧食!”

陸大嫂給她摁在炕上,讓她把凍得通紅的老樹皮手放被底下捂一捂。

林姝把外麵衣服分一分,自己和崽兒的拿出來。

陸紹棠不在家都是她自己洗,當然要燒熱水兌著洗,她可不用涼水,多傷手呢。

其他人的就讓他們各人自己洗。

陸二嫂出去轉一圈,嗑著瓜子從外麵進來,看到林姝在那裡倒熱水洗衣服沒做聲,她以為林姝要洗就想讓林姝把自己的那兩件也洗掉。

“二嫂,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林姝出聲叫她。

二嫂撇嘴,“姥娘不是在洗嗎?”

林姝:“你好意思讓老太太洗?”

陸二嫂嘟囔,“又不是我讓的,是她非要洗。”

能給彆人洗,乾嘛不能給她洗?

林姝把自己衣服洗完晾上,瞅瞅差不多要做午飯。

方姥娘又坐不住了,要下來幫她做飯,“你去歇著,我做飯。”

林姝哪裡肯用她?

方姥娘坐在飯桌前開始抹淚兒了,“我還沒老得動不了,不是累贅,我且能乾著呢,我在家裡一直都乾活兒的,咋到這裡不讓我乾呢?”

林姝隻好讓她幫忙燒火。

老太太一雙小腳步履蹣跚的,林姝是真不敢讓她乾啥。

方姥娘卻做得很高興,她從小形成的習慣,做一天活兒吃一天飯,但凡自己還能動彈就得乾活兒,除非病得起不來或者死了才徹底不用乾活兒。

她雖然早就開始養老,三個兒子家輪流住,可她一直沒抄著手等吃的,都是去誰家就幫誰家洗衣做飯喂豬喂雞,也就八十多視力不行,做飯洗碗不那麼乾淨,幾個兒媳婦就不用她了。

她跟林姝絮絮叨叨的,“這人呐就不能閒著,閒著不乾活兒乾吃飯那就好死了呀,咋滴我也不

能招人嫌棄。”

兒媳婦是她伺候的月子,孫媳婦還是她伺候的,要不是方荻花不用,那外孫媳婦兒她也樂意給伺候呢。

不管婆婆和她有什麼過不去的,林姝瞅著方姥娘是真的嫌棄不起來。

她和解老太是截然不同的人。

解老太老早就啥也不乾,等著人伺候她,方姥娘比解老太還那幾歲呢,到現在還給家裡人洗衣服。

哎。

林姝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婆婆很顯然對親娘有心結,但是又拒絕溝通解開心結,雖然不對老太太發脾氣,又不想麵對就躲著。

躲著其實也是冷暴力。

但那是人家母女的事兒,外人真的無權置喙。

每個人的人生都是獨特的,不管看起來怎麼類似,都沒有辦法從彆人的人生經驗中獲得治愈自己的良藥。

每個人都隻能自己麵對。

可以肯定這母女倆都有心理創傷,都有心理疾病,也都需要心理疏導。

隻是……林姝自認不擅長這個,畢竟哪怕21世紀醫學很發達的時代,心理治療也……

而且隻有當事人願意做心理疏導、傾訴,才有可能治愈。

方荻花現在是完全拒絕,主動讓她傾訴隻會給她增加心理壓力,讓她逆反。

所以,順其自然吧。

於是林姝就把方姥娘當小孩子帶著,不管乾啥都給她安排點事兒乾。

她教方高粱做辣白菜、泡菜,就讓方姥娘打下手,方高粱配料汁,方姥娘幫忙塗抹。

她手上有裂紋,辣椒料汁順著皸裂滲進去,殺得手疼她卻一點都不在意,乾得很起勁。

方荻花看見也不管她,你想住就住,你願意乾啥就乾啥,但是想和我套近乎沒門兒。

初十這天方荻花就讓製香廠開工了。

她手受傷了,陸大哥和陸二哥不許她過去乾活兒。

林姝就和她商量,“娘,以後你彆去做活兒了,時不時過去監督兩眼就行,另外找倆婦女過來乾吧。”

方姥娘:“對呀,花兒,你這手得養著,哎,都怪我不好。”

方荻花問林姝:“那找誰合適?”

林姝想了想,“看看邱大娘、許大伯還有李嬸兒家,誰家兒媳婦勤快能乾不亂說話的都可以。”

方荻花:“那就讓邱婆子大兒媳單葡萄和二柱媳婦兒荊順妮兒過來吧。”

方姥娘聽見了,小聲道:“花兒,那邱婆子不是你家以前的婆子嗎?還有那個許家,不也是夥計?還讓人家來乾活兒呀?犯不犯錯誤呀?哎呀,你可得小心,彆讓人家偷摸給你告了,有些壞種兒可壞呢,你找人幫忙乾點啥就說你剝削、雇工。”

她年紀大了不了解現在的政策和形勢,隻以為和以前似的,生怕閨女犯錯誤被人害,就急得絮絮叨叨起來。

方荻花受不了了,打斷她,“彆叨咕了,你什麼都不知道。”

方姥娘立刻跟做錯事情的小

學生一樣,搓著手,“花兒,娘錯了,娘不知道,那你給娘講講唄。”

方荻花轉身去找人說事兒。

方姥娘眼巴巴望著她離去的方向,“哎。”

她歎了口氣,腰背往下沉了沉,看著有點駝背。

林姝就給她解釋現在如何如何。

方姥娘:“好閨女,你真好。”

第二天一早,方姥娘就起身了,她要幫林姝做早飯。

林姝起來和她一起做飯,要給家裡人燉雞蛋羹。

現在家裡雞蛋多,她都直接燉一盆,燉好一人分兩勺。

加上適量清水後把蛋液攪拌均勻,再用小眼漏勺過一遍蛋液,免得有蜂窩、結塊之類的,這樣出來以後雞蛋羹細膩爽滑。

方姥娘看著就笑,“我可學會一招,以前都不知道還要過過篩呢。”

上鍋蒸的時候林姝還給盆蓋上一個小蓋墊。

方姥娘:“這個我知道,不讓落氣餾水,和蒸包子似的,落了氣餾水就塌了。”

吃過早飯,方荻花他們就去開工了。

方姥娘眼巴巴瞅一上午,快午飯的時候對林姝道:“閨女,我給你們擀麵條吃吧,花兒最喜歡吃我擀的麵條了。”

她又開始絮叨,“早年家裡窮,彆說細麵條,就是黑麵疙瘩都吃不飽,後來你姥爺跟著陸家老爺子在外麵賺到錢,回家置辦了地,家裡這才開始有糧食吃。就那樣,都不敢敞開肚皮隨便吃呢,攢著一個月裡吃兩回細麵,我就給他們擀麵條吃。哎,就這樣的日子也沒過多久,地就沒啦。說不心疼是假的啊,那是你姥爺流血流汗拚的地呀,咱們都沒種兩年就沒了呀……”

她說著說著又開始抹淚兒,眼淚兒滾進麵盆裡趕緊拿袖子擦擦。

她隻記得小閨女愛吃手擀麵,可那時候家裡窮,即便後來不餓肚子,細麵也是好東西,逮著能吃一頓誰不敞開肚皮猛吃?

她長大以後個子高、力氣大,飯量自然也大,吃的和哥哥們差不多。

那時候她滿心想的是:照這個飯量,不能一個月吃兩回,吃一回都不少啦。這死丫頭,咋那麼能吃呢?跟她哥哥吃一樣多。

後來閨女出嫁了,再後來閨女也年紀大了,自己變成一個眼花掉牙的老太太,她就覺得自己以前是不是有毛病啊,明明打罵孩子以後自己也難受心疼,為啥還打罵她呀?

人這一輩子圖啥呀,不就圖能吃飽飯,孩子們能平平安安長大、成家生兒育女嘛?

隻要孩子好好的比什麼都強。

那她當時為啥還要因為這那的生氣呀?

哎,她自己想不通當初為啥那麼暴躁,就懊悔內疚自責。

時間過去那麼久,現在她想起當初讓她抓狂的老婆婆都是滿心同情,沒有怨恨,老婆婆當初應該是老年癡呆了。

連對老婆婆都沒有怨恨,更何況自己的小閨女?

小女孩子再淘氣又能犯多大的錯?

她已經記不起當初閨女惹自己生氣的事

兒,隻記得自己朝著閨女吼叫、打罵,她的腦子裡隻有小閨女驚恐的雙眼和滾滾的眼淚。

隨著年紀越來越大,很多東西都模糊不清了,甚至親爹娘的臉都記不得了,小閨女當初害怕恐慌的模樣卻清楚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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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良心難安,感覺如果不能抱著小閨女哄哄,不能給她擦掉臉上的眼淚兒,自己就沒有辦法瞑目,到死良心都不能安寧。

無數次夢裡她把那個瘦瘦小小的女兒抱進懷裡,給女兒擦掉眼淚,自己卻不斷流著淚跟女兒道歉說“娘對不起你呀,娘錯了,娘再也不打你罵你啦”。

有時候女兒會原諒她,吃她做的手擀麵、雞蛋羹,然後趴在她懷裡舒舒服服地睡覺。

有時候女兒冷漠地看著她,說永遠都不會原諒你這樣的壞娘,她就流著眼淚兒醒過來。

林姝看老太太陷入回憶中,眼淚兒吧嗒吧嗒流個不停,就拿手帕幫她擦擦,然後自己接著和麵擀麵。

方姥娘發現自己把紹棠媳婦兒當知心人兒了,對著人家絮絮叨叨的,生怕林姝煩她,趕緊擦乾眼淚兒自己去了院兒裡。

她站在東邊一點的位置,往製香室那邊兒瞅,隱約能瞅著方荻花的身影,她在教那倆媳婦兒乾活兒呢。

方姥娘心想這幾個孩子裡麵,花兒才是最像她爹的,最能乾,最不愛抱怨。

看著閨女家過得越來越好,她也放心了。

至於閨女不肯原諒她,算了吧,自己不來打攪閨女,就是對閨女最好的道歉啦。

看了一會兒,她下定決心。

回到屋裡,她又顫顫巍巍地坐下,幫林姝燒火煮麵。

撈麵條的時候她先拿過那個燉雞蛋醬的大搪瓷碗,給撈了滿滿一大碗,滿心想著現在生活好了,得讓閨女吃飽呀。

她還多多的給閨女舀了兩大勺鹵子。

林姝炸的肉末雞蛋醬,裡麵還放了香菇丁、粉條碎、蝦皮等,吃著鮮香微辣。

吃飯的時候方荻花瞅著自己跟前那一搪瓷盆兒麵條,怔了一下。

她現在可沒這麼大的飯量,三兒媳知道也不可能給她盛這麼多。

她眼風瞥了一下,就看到老太太握著筷子一臉希冀地瞅著她,一副讓她多吃吃得飽飽的表情。

方荻花沒說話,隻拿起筷子開始吃。

陸老爹瞅著她,小聲道:“吃不了,分我兩筷子也行。”

方荻花吃到一多半就吃撐了,卻還是把麵都吃完了。

吃完她就出去遛彎兒了。

方姥娘心滿意足,感覺跨越時空終於給閨女吃了頓飽飯一樣。

下午她就悄悄跟方高粱和方紅豆道:“走吧,咱糧票吃完啦,再住就白吃白喝了。”

倆孫女立刻收拾東西,跟陸秀秀告辭。

方姥娘:“等不戳龍王眼睛的時候讓她們再來學。”

那得等春種完吧。

陸秀秀:“太姥兒,讓我娘擱自行車送你。”

方姥娘

擺擺手,“不用,一輛車子也送不我們仨。”

方高粱笑道:“對,我背著太奶就行,我力氣大著呢,跟我姑奶一樣。”

林姝聽說老太太要走,趕緊攔著問道:“姥兒,咋突然要走呢?住到十四唄?”

方姥娘:“不啦,俺糧票吃完啦。”

她就是約莫的,畢竟她帶了13斤糧票,住了五六天,自然不夠三個人吃的。

林姝笑道:“不打緊的,家裡夠吃的。”

方姥娘還是不肯。

林姝就說去找婆婆回來。

方姥娘也不讓,“來看看就行啦,就知足啦。”

現在沒春種呢,林姝就喊陸平陸安去生產隊借個驢車給方姥娘她們送回去。他們還小不能隨便趕騾車,因為騾子脾氣大容易暴躁,除非老把式駕馭不來。

方姥娘卻催方高粱倆趕緊走。

方高粱是聽話的,背起方姥娘就前麵先走,讓方紅豆去收拾包袱。

林姝又趕緊給收拾幾樣禮物,主要是她們都愛吃的辣白菜,還有三條鹹肉,再有倆罐頭一個麥乳精。

她拉著方紅豆,等等陸平趕驢車回來送她們過去。

陸平動作也快,急三火兒地借了驢車過來,把方紅豆和東西捎上又緊著去追方高粱和老太太。

陸大嫂:“這老太太和咱娘真像,乾啥都一陣風兒的。”

來的突然,走得乾脆。

方荻花領著甜甜盼盼在外麵遛彎兒呢,她吃撐了。

就看到陸平趕著驢車拉著方紅豆急匆匆往南走,她就知道老婆子這是住不下去要走了。

走吧,走了好,省得在這裡煩人。

甜甜仰頭看她,“奶,太姥兒走了,咱們是不是得去送送啊?”

盼盼:“對呀,咱還是得有禮貌的。”

方荻花:“……”

倆崽兒就拉著她往南邊走,正好看到陸平哥倆趕著驢車追上方高粱和方姥娘。

方荻花就不往前走了。

他們就看著方高粱把乾巴瘦的老太太放到車上,然後跟著驢車走。

方姥娘突然回身,朝著北邊的方向揮揮手,喊道:“花兒,俺走啦——”

她視力不好,自然看不到北邊路上的方荻花和倆崽兒,她就是假裝閨女跟她道彆,她也說一聲。

她心裡嘀咕嘴裡就說出來:“可不能給閨女添麻煩啦,以後都彆掛掛俺啦。”

方姥娘走了,陸家一如既往地過日子。

隻是有些人來過,有些事兒發生過,就總會留下痕跡。

倆崽兒一邊給兔子剁菜幫子一邊嘀咕。

甜甜:“奶會像太姥兒那麼老嗎?”她用小手比劃了比劃自己的牙齒,臉,“沒有牙,也沒有眉毛?”

以前他們從來沒想過爺奶會死,死對他們來說也就是一個說辭,沒有真正直觀的展示。

變老也一樣。

嘴上說老爺爺老奶奶,頭發白白,彎腰駝

背什麼的,那就是說而已,並沒有往自己熟悉的環境上帶入。

可跟方姥娘生活過幾天以後,他們突然就意識到身邊人的會變成太姥兒那樣?

那太可怕了!

以前他們認為爺奶生來就是那樣的,爹娘生來就是那樣的,他們並不會變化。

可現在他們突然有了一個參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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