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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端午,夔京已然十分炎熱,孟府沁園的雁湖邊上,遮天蓋日的碧荷簇擁成團,早夏的跳蛙和鳴蟬已紛紛起了聒噪,細腳長腿的水黽輕輕滑過水麵,柔柔的蕩起一圈圈漣漪。
孟子皎懷裡抱著一支彩晶琉璃瓶,瓶裡貫著兩朵蓮芽,興衝衝的往攬月水榭的門裡紮,可剛一進門,就被屋裡飛出來的一支墨砸中了腦袋,孟子皎被這飛來橫墨砸的七葷八素,一個趔趄跌坐在地,懷裡的琉璃瓶也應聲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哎喲!我的爺!你沒事兒吧?”
何秋見孟子皎狼狽不堪的跌坐在地上,腦門上還鼓起一個大包來,便嚇的手腳並行,慌裡慌張的去扶。
沉香也聞聲從屋裡走了出來,遠遠望見孟子皎,便陰陽怪氣起來:“今兒個也不知是刮了什麼樣的妖風,竟把三爺給刮到咱們這破地方來了,三爺若是走錯了門兒,大可現在拍馬就走,省的被我們姑娘瞧見了,多出許多尷尬來。”
沉香原名靜香,是裴家的家生子,打從記事起就跟在裴映雪身邊,後來裴氏獲罪,她和裴映雪一同改了名字,才進了孟府,她與韋映雪同吃同睡,就連這性子都極為相似,愈發的刁鑽詭拗。
孟子皎揉著麵門起身,反而陪笑道:“我早起在雁湖邊打拳,看見了兩朵長勢最旺的蓮芽,於是就搖了船采來,心想給映雪養著玩兒,不想成這樣了,我倒沒事兒,隻是可惜了這麼好的蓮芽。”
沉香一聽,臉色更沉了幾分,一雙挑大的桃花眼直直看向孟子皎:“聽三爺這話茬,莫不如我來給這勞什子抵命如何?反正我也活夠了!”
何秋實在聽不過去,疾步走到沉香身邊,拽了她的衣袖低聲嗔道:“你渾唚個什麼?姑娘好容易身子大安幾日,你沒得又給氣病了!”
沉香反手甩開何秋,立時委屈地哽咽起來,泫然欲泣:“我知道,你們都嫌我煩,恨不得我立刻就走,可我打小就跟著姑娘,便是死了我也不走!”
“這是發生了何事?”孟子皎聽出端倪,連忙扯了何秋的胳膊問道。
何秋唉聲歎氣:“也沒什麼,方才姑娘寫字時,提起放沉香出府的事兒,沒想到她脾氣這樣大,正磨著墨抬手就把手裡的墨給扔了出來。”
孟子皎知道韋映雪和沉香雖是名義上的主仆,但曆經磨難,又不離不棄,早已是姐妹,感情之深,非比尋常。
“好沉香,映雪隻是說說罷了,你的契籍書如今在我手裡,便是她想放你出去,我也未必肯呢,你待她這樣好,若是你走了,我又去哪裡找你這樣的?”
沉香原本還雙珠含淚,哽咽不寧,一聽孟子皎這樣講,立時抹了淚嗆道:“呸!你又是什麼好東西嗎?想用契籍書拿捏我?我便是死也斷斷不受你脅迫!我不肯走,也是我自己不願走!”
沉香說罷,拂袖離去,徒留被啐了一臉的孟子皎在風中淩亂。
何秋麵如土色,忙扯了帕子替孟子皎拭麵。
“三爺莫怪,她也是氣極才瘋魔了,你大人有大量,彆和她一般見識。”
孟子皎萬般無奈撣了撣衣袖,說道:“無妨,我和沉香自小便認識,知道她從前並不這樣,如今也隻不過是刀子嘴罷了,也知道她是不舍主仆之情,才會如此,富貴不棄,便是許多男兒也不曾有的氣節。”
“三爺心中能明白自是再好不過了!”何秋朝屋內望了一眼,壓低了聲音說道:“爺來的正好,早起咱們姑娘在水榭外散步,聽說了溫家二爺進府拜見國公爺的事,現下心裡正不痛快,在屋裡悶頭寫字呢……”
迎窗的書案前,韋映雪手中正撚著一隻青州狼毫黯然神傷,墨滴從筆尖滑落紙上,毀了剛寫好的一個“靜”字。
孟子皎躡手躡腳的走到韋映雪身後,伸手捂住了韋映雪的雙眸。
韋映雪先是一愣,然後幾不可見的撇撇嘴,孟子皎立時便感覺到自己掌心的濕潤,於是連忙撤了手,心疼的望向韋映雪。
“映雪,你怎麼哭了?”
韋映雪自是要強的性子,揚起衣袖擦去眼淚,將臉彆向一邊。
“子皎好事將近,自然不知道我為何而哭。”
孟子皎聞言,心中不禁一涼:“映雪,彆人不懂我,難道你也不懂?”
韋映雪心中也難受的緊,但她深知自己如今的處境,根本無力改變分毫,何況她出身名門清流,自小心中便有一股傲氣,惜尊勝於惜命,做小伏低,曲意逢迎的事,她是萬萬做不出的。
“我不懂,也懂不得。”
韋映雪聲若寒冰,冷的孟子皎一陣難過。
孟子皎咬牙隱忍半天,方又開口道:“映雪,我知你心中不大痛快,說這些話不過是故意慪我,你彆難過,等奉旨成婚的事一完,我就去求祖母,娶你過門,一輩子愛你護你,再不叫你受顛沛流離之苦!”
“娶我?”韋映雪不禁苦笑,“做妾嗎?”
孟子皎如夢初醒,高傲如她,怎願意委身為人妾室?
可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
“映雪,我怎不知讓你做妾是委屈了你,可這已經是最好的辦法了……”
孟子皎說罷,緩緩起身,星目之間又是心疼,又是無奈,他望著韋映雪的背影半晌,終是心中鬱鬱離去。
何秋急急忙忙趕進來時,韋映雪正伏案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