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作為一隻曾經也勵誌要努力登仙的小鳥,在沒有被望帝帶上仙界之前,其實也偷偷想過真正的仙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是不是真的像書裡麵寫的那樣又美又夢幻,仙界的仙子們不僅人美聲甜,腰細腿長,還個個都心地善良……就像撿他回家的望帝仙女一樣。
望帝仙女真是個好人。
雖然看上去有些高傲,但是既不嫌棄他是一隻沒有身家背景也沒有錢的鳥,也不嫌棄他落魄,一看就是能和鶴鶴長長久久的仙女。
就是不知道仙女喜不喜歡自己。
在跟著望帝進入仙界的前一天,諸鶴開始仔仔細細的思考這個問題。
後來的後來,這個問題一直伴隨了諸鶴很久。
久到從踏上登仙台的那一瞬間開始,從等候在登仙台兩旁的眾仙卿對望帝的恭恭敬敬開始,從望帝麵上的笑意從回到仙界之後就越來越少開始。
一直到諸鶴發現了仙界的眾卿並不像他曾經想象的那麼好相處,直到諸鶴漸漸認清自己在彆人眼中無異於一個為求成仙另辟他途毫不光彩的存在,直到諸鶴艱難的學習了很久仙界的符文,才終於弄清望帝的身份。
望天帝君,與天地同尊,掌管三界山川河流,江河日月。
若是換做幾百年之後,可能臉皮日漸變厚的諸鶴已經不會對麵前的這一切有太多想法,可當初跟在望天帝君身旁的玄鶴也不過數十年歲數,在進入仙界一段時間,努力試圖融入眾仙的隊伍中失敗之後,便老老實實又怯生生的撲著翅膀回到了望帝住在仙界的院子裡。
那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門匾上的字諸鶴看不太懂,但院中靈力永遠充沛,靈草繁枝在更迭的九曲回廊之後無限生長,像是望天帝君與三界之間永遠相融的綿長生命。
幾百年的時間對於諸鶴來說實在是太過漫長,而對於仙界的眾卿似乎不過彈指一晌。
諸鶴在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院子裡由少年變成了青年,修為越來越深,就連望天帝君院裡的靈獸都又長大了一圈,可卻依舊沒能等來被仙界所接受的那一天。
眾仙的確無人敢反駁帝君的尊嚴,無人敢攔著諸鶴在仙界橫行,可每個人
的舉動中都透著疏離的拒絕和輕蔑。
就在這漫長的歲月消磨裡,諸鶴終於開始慢慢發現……或許自己與望帝並不相配。
望帝長得那麼好看,他多看一眼仙界的眾人都覺得自己占了便宜,哪怕就算他覺得自己已經獲得了巨大的進步,可他和望帝間的距離卻依舊像是遙遙無期。
望帝很忙,而且總在越來越忙——等到諸鶴在又一次結束漫長的閉關時間,重新看到仙界的日光時,竟一時間已經想不起上次見過望帝是在什麼時候了。
仙界充足的靈氣和望帝宮中絕佳的藏書讓諸鶴的修為一日千裡,他不再是曾經連人形都難以鞏固許久的玄鶴,也或許終於有了能夠憑自己踏上登仙台的力量。
帝君院門的小侍已經長高許多,原本的兩條羊角小辮換成了烏黑而柔順的盤發。
隻是帝宮中依舊清冷如昨,望帝不在,除了院門的小侍,放眼望去,竟和他閉關前百年之景毫無不同。
安靜空洞,諸鶴沉默的在帝宮中等了整整一個下午,亦沒有聽到出了風吹竹林外的任何聲響。
再後來到了晚膳時間,院中的小侍終於例行走進諸鶴身邊,聲音中有著仙界特有的輕慢與客套的尊重,開口問他:“帝君今夜忙於政務,恐怕不能回宮歇息。要為您準備膳食嗎?”
在某一個瞬間,諸鶴突然便覺得十分寂寞。
這種寂寞在他踽踽獨行於人間的日子裡從未有過,也從未出現在他決定跟救命恩人漂亮仙女回到仙界的那段日子,未影響他在仙界混吃等死的千年光陰——
隻是在這一瞬間。
諸鶴並不覺得餓,但他還是認真的看著小侍思考了許久,一直盯到那名身著淺青色衣裙的侍女麵色逐漸不虞,才有些沮喪的隨口丟出了一個問題:“許久不見,你的新盤發很好看,怎麼從不見她這般盤發?”
那小侍麵色劇變,原本還能勉強掩蓋住的不屑像被扯開了的幕布,登時變得精彩紛呈:“你在胡言什麼?帝君乃是三界為尊的男子,怎可盤侍女發髻?!若你再此般不敬,勿怪我將你此等行徑上報刑司!”
諸鶴便愣住了。
自他隨望帝回到仙界,願意與他說話的人少之又少,細細想來,除了在
望帝身邊的時候,諸鶴竟沒跟其餘人說過哪怕多幾個字。
在仙界寂靜的千年歲月裡,直到今日——才終於有一名帝宮的小侍告訴他,他甚至連望帝是男是女都沒能分得清楚。
諸鶴張了張嘴,卻一時間沒能說出一句話來。
但望帝在仙界從來有著至高威嚴與榮耀,哪怕旁人半分汙蔑都足夠讓帝宮中的小侍分外憤怒,義正言辭的對諸鶴一字字道:“按照仙界律法,汙垢帝尊乃是大罪,雖今天隻有你我在此,但也不可讓你輕逃了去。你且隨我去麵見帝君,聽候處置。”
諸鶴不知是聽見還是沒有,兀自在高高的琉璃凳上坐了一會兒,才轉過身,對那小侍輕聲問道:“他那麼漂亮,怎麼會是男的?”
侍女:“……”
侍女被諸鶴不聽教導的無知激怒了:“帝君最厭惡彆人評價他的容貌,你若再多言一字,休怪我立即上報刑司廳。”
諸鶴便極有眼色的沉默了。
望帝並不喜熱鬨,帝宮中的侍從少之又少,加上他政務繁忙,鮮少有時間回來,宮中越發顯得空曠寂然。
到底是三界之君,宮中的一草一木,古畫陳設,無一不是最為精美,舉世無雙的絕品。
諸鶴垂著頭仔細看了許久麵前的隨風搖曳的靈草,又看過溪水旁擺放的石桌,桌上棋子的殘局還是上次望帝回來與他下時的模樣——可諸鶴卻已想不起那天究竟是哪一日了。
又是什麼時候,他甚至熟悉這宮中的一草一木,勝過熟悉望帝那張曾經讓他魂不守舍的容貌了。
諸鶴長長歎了口氣,卷而翹的睫毛隨著他抬頭的動作微微上揚,露出一雙烏沉沉的眼睛。
他看了看那名小侍,彎身從高高的琉璃椅上跳了下來,彎唇痞氣的笑了:“那你報呀!現在就報,讓他們來抓我啊,我好怕哦!”
侍女:“?!”
自小在仙界長大的小侍從沒見過這麼無禮威脅的人,一下氣得臉都青了,手指尖點著諸鶴許久:“你……不要以為你是帝君帶來的客人,便可如此狂傲囂張!”
“我?”
諸鶴拉了拉自己身上精美的華服,極短暫的思索了一秒,像是想笑,又沒能笑得出來,最後隻是大大的點了點頭,“那我就是這
麼囂張,怎麼著吧,不服?”
侍女:“……”
帝君不在宮中的時間很多,仙侍該是平日裡最常與諸鶴相處的人,然而相處這麼久,她也從沒發現諸鶴性格竟然如此惡劣不堪。
再加上諸鶴隨帝君入仙界百年之久,待人接物無不客氣小心——小侍越想越覺得生氣,一張臉也隨之沉了下來:“帝君不在,你既這麼不知好歹,那我隻能將你上交刑司,由他們處置。”
諸鶴眨了眨眼,語氣竟都輕快了起來:“那你快去,我等你呀!”
小侍:“……”
侍女氣得旋身就出了帝宮。
望帝宮中的侍從本身就不多,平日裡願意搭理諸鶴的更是少之又少。
諸鶴眼瞧著剛剛被自己氣跑了的侍女身影消失在宮門外,又有些茫然的向自己四周看了看——其餘的仙侍各司其職,竟像是絲毫沒見眼前有他這個人似的。
於是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諸鶴很輕的撇了撇嘴,一步步的走出了宮門,很快便到了仙界正殿。
望帝在擁有自己帝宮的同時還擁有著三界至高無上的鼎盛權利,獨一無二的華貴王座,坐於整個仙界最高高在上的鑾椅之上——
諸鶴歎了口氣,隻可惜直到今天,他才發現這一點。
正殿前的守衛將諸鶴攔了下來,語氣嚴肅:“帝君方才與眾仙卿處理完政務,正在休息,不可打擾。”
諸鶴老實的“哦”了一聲,仰起脖子努力去看那快要淹沒在雲層之中的宮牆,乖乖的問道:“那你能問他一下什麼時候回家……宮嗎?我有點事想問他。”
那名侍衛用不可理喻的目光望了望諸鶴,冷漠道:“妖界有異,帝君近來繁忙,請回。”
諸鶴有些不甘心的又小聲問了一句:“就幫我問一下……也不行嗎?”
侍衛不再理他。
諸鶴抿了抿唇,目光在宮牆外的侍衛身上輾轉半晌,忽而整個人身形一晃,一隻羽翼潔白,唯獨尾翎墨色的玄鶴頃刻間便振翅而起,越過了雲澗之上的宮牆,直直往正殿內飛去。
值守的幾排侍衛登時一愣,當下顧不得向內通傳,旋即飛身去攔,卻陡然發現不知何時,這隻久久居於帝宮內幾乎從不外出的玄鶴修為早已經不是數年前的模樣,不僅
高出他們甚多,恐怕連仙班末位的仙卿也已經超越。
隨望帝入仙界這麼久,這還是諸鶴第一次看到他處理政務的地點。
玄鶴纖窈的身影在正殿上空盤旋過兩圈,有些遺憾的確認正殿之內的確沒有望帝的身影,他兀自思忖片刻,到底是有些不甘的向內又飛了些。
正殿之後是一片無波無瀾的鏡湖,靈草丹花茂盛,彎彎曲曲的回廊一直向後延伸,眾多仙侍規矩的靜候於位上,顯得分外安靜。
諸鶴甚至有些記不清自己上一次見到這麼多人是什麼時候了。
或許是因為修為提升,他終於遠遠聽到了從宮門處傳來的輕微的騷亂,像是侍衛在小聲而急促的尋找他,又像是有人匆忙趕往刑司彙報他擅闖正殿一事。
也不知道會不會正巧和方才被他氣走的那名小侍女撞在一起。
諸鶴覺得有些好笑,卻依舊沒能彎起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