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荼斯有心想多看看這位小王女,可艾琉伊爾已經轉身快步走了出去,女祭司在她身後連連搖頭,對著神像叨念,大致意思無非是祈求神明寬恕,原諒這孩子的不敬。
不,我不在意。
洛荼斯默默地想。
在殘缺的曆史記載中,艾琉伊爾似乎並沒有信仰的神祇,她不像其他王族一樣用神名作為中間名,出征前從不舉行祭祀儀式,算是古索蘭少有的無神論者。
洛荼斯曾經也是個無神論者——直到她自己變成了一尊神像。
她回想艾琉伊爾方才的表現。
逆著光,那雙清亮的燦金色眼眸直視神像的眼睛,毫不避讓,好像試圖傳達什麼,又好像有點強忍的委屈,如同被族群遺落、獨自行走在冰天雪地裡的狼崽。
說心裡沒有觸動,那是不可能的。
可她一尊石像,連動彈都是奢望,又能做些什麼呢?
女祭司很快離開,走時順手拉上簾子擋住陽光,將昏暗靜謐的祭神室留給神像。
無法通過日光偏移推斷時間,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洛荼斯專心從腦海中扒拉和古索蘭有關的記憶時,簾子忽然被拉開一角。
小王女去而複返,她在門後探出半張臉,謹慎地觀察片刻,才悄悄溜了進來。
她來乾什麼?
洛荼斯起了好奇心。
艾琉伊爾站在神像對麵,隻比祭台高一點兒,在神像腳邊顯得十分渺小。
在沒有旁人看著的祭神室裡,她仰起臉認真觀察著神像,目光一寸寸移動,從基座雕刻生動的水浪到長裙纖毫畢至的衣紋,從象征伊祿河的披帛到用藍玉髓鑲嵌的眼睛。
神像栩栩如生,藍眸微垂,仿佛在用溫和悲憫的眼神注視來者……可她的嘴角卻抿得很緊,看不出半點類似笑意的弧度,無喜無悲的冷淡。
是不是在神靈眼中,人類本就渺小而不值一提,即便是被諸神選定替祂們管理索蘭契亞的王室,也無法在危難之際得到神明的垂青……
還是說,就連高高在上的神明,都聽信了叔父給父王母後亂安的罪名,厭棄了他們?
艾琉伊爾深吸口氣,模仿女祭司誦念讚歌的口吻:“偉大的河流女神洛荼斯,我在此祈求您的降臨。”
她的聲音稚嫩,卻帶著與生俱來的迫人氣勢,說著請求的禱詞也不卑不亢。
神像沒有回應。
無論再怎麼惟妙惟肖,雕像終究是石頭做的東西。
小王女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攥住,依然固執地望著藍玉髓的眼睛:“我是艾琉伊爾,索蘭契亞唯一的王女,如果神靈真的存在,就請您出現在我麵前——”
尾音消散在空蕩蕩的室內,除此之外隻有長久沉默。
艾琉伊爾咬著嘴唇,眼裡逐漸積聚起水蒙蒙的霧氣,輕輕一眨,兩顆淚珠便順著眼角滾落。
她比同齡的孩子更早懂事,明明之前還是被捧在掌心裡寵著的王女、這代唯一的王室直係血脈,如今卻獨自流落到這座陌生的神廟。
父母在她麵前死去,沒有任何人值得信任,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隻能靠自己。
換成其他孩子,這會兒早就驚慌失措地躲在角落裡哭得天昏地暗。
可艾琉伊爾卻清楚地意識到,危險如影隨形,必須從此刻起就為自己籌劃,才不會無聲無息地死在這裡,再也回不了家。
她沒有放肆哭泣的資格。
小王女抬手擦掉臉上殘餘的水痕,試圖抑製住淚意,完全沒有注意到那兩滴淚水落在了哪裡。
忽然,門外傳來了隱約的說話聲,有人正在朝這邊來。
艾琉伊爾的目光頓時凝住,她如同小獸般警惕地四下張望,然後一個助跑,輕盈地翻過祭神室狹窄的高窗,飛快逃遠了。
如果洛荼斯此時能夠說話,她一定會叫住小王女:彆急著跑啊,那些在外麵說笑的是神廟雇工,沒有踏進祭神室的資格——你待在這裡比跑出去安全得多!
然而她此時發不出聲音,就算能,也無暇他顧。
那兩滴來自小王女的淚水,不偏不倚落在神像探出裙角的足尖,漸漸滲入晶瑩光潤的大理石。
可它們帶給洛荼斯的並非水珠的涼意,而是一種奇怪的溫熱感,從腳尖迅速蔓延到全身,令她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
……等等,閉上了眼?
穿越後的第三天,洛荼斯終於從神像束縛中脫離,做出了她在古索蘭契亞的第一個舉動——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