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我看起來像有耳疾?”艾琉伊爾嗤笑,“現在——出來。”
怒火在灼燒理智,在她眼裡投下陰鷙的影子。
戰場上磨練了一年的殺意毫無遮掩,女人險些腿一軟跪倒在地,卻死死咬著牙,不肯鬆口。
樹叢忽然被人撥開,另一個人奔了出來,張開雙臂把下級祭司擋在身後。
“是我!是我逼著她和我在一起的!”
熟悉的麵容讓艾琉伊爾頓了頓,她認識這個人的臉,那是曾經教過自己的一位年輕女書吏,態度還算友善。
兩個女人?
艾琉伊爾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神色空白了刹那,沒來由地感到喉嚨發緊,有一種即將戳破什麼、麵臨什麼的預感,奇怪的不知所措。
女書吏還在說:“對不起,殿下,都是我的錯,是我硬拉著她來的……”
下級祭司爭搶著說:“不,是我仗著她年紀輕不懂事誘騙了她,請您罰我吧。”
艾琉伊爾沉默片刻,將劍收回鞘中。
“神廟行.淫,按律法應當被驅逐,永世不得再次踏入神廟。”她的語速不自覺加快些許,“你們自己去找穆婭祭司領罰。”
被人撞破的兩人愣在原地。
“我還以為您要殺——”
下級祭司連忙捂住女書吏的嘴,飛快道:“我們這就去,感謝您的仁慈,殿下!”
艾琉伊爾點了點頭,轉身就走,步子優雅端正,不見任何異樣。
這會兒已是傍晚,王女卻沒有回自己的院子,她在周圍徘徊幾圈,最終去了祭神室。
過去幾天,艾琉伊爾特彆喜歡在這裡自說自話,像是普通少女向家人分享自己的心情那樣,和冰冷的石像單方麵聊天。
可這次,她仰頭望著神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王女甚至想好了說辭:有人在玷汙您的供奉之地,被我抓起來了,您開心嗎?
她可以笑著說,撒嬌著說,無論怎樣都好,論萌混過關王女是專業的,但這些詞句仿佛有了實體,梗在喉嚨裡放也不是吞也不是。
她說不出口,也就一語不發地垂下眸子,背對著神像坐在祭台下,獨自發愣。
今年,艾琉伊爾將滿十五歲。
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紀,到了十五歲,索蘭契亞的女孩就差不多可以琢磨婚事了,但艾琉伊爾從未想過。
祭神室略顯昏暗的燭光下,藍玉髓的光亮刺了下王女的眼眸。
究竟是沒有想過——還是不願去想?
艾琉伊爾驀然抬手,將護身符翻了個麵,鑲嵌著藍玉髓珠子的那一麵緊扣胸口,從視野範圍內消失了。
她閉上眼眸,深深地呼吸,可還是有溫和淺淡的霜藍色在眼前晃蕩。
背靠著祭台,王女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她便向女祭司和瑞雅告彆,隻身一人趕回軍營。
抵達時夕陽垂照,莫提斯大大咧咧地迎上前,要和她切磋,勒娜一看不好,連忙把這家夥攔住,對艾琉伊爾說:“路途勞累,殿下臉色不太好,還是先回營帳休息吧?”
艾琉伊爾沒有拒絕勒娜的好意,她的確很累了,回到帳子裡躺下,卻許久沒有睡意。
躺在屬於自己的那一邊,她總要忍不住想,洛荼斯之前就是睡在另一側的。
王女輾轉反側,最後抱著被子滾到對麵,懷著某種隱秘的滿足與愧疚合上眼,很快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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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滿綠茵的秘密山穀,初夏溫暖的陽光灑落,難以言喻的靜謐美好。
“艾琉。”
身後熟悉的聲音含著笑意喚她。
艾琉伊爾回身,河流的女神就站在那裡,銀發如光芒照耀下碎光點點的白伊祿河麵,又像冬日素裹的河上冰雪,藍眸蘊著真切的笑意。
她站在那裡,仿佛天地間的另一處光源。
女神張開雙手,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艾琉。”
艾琉伊爾後退半步,神色掙紮而渴望。
洛荼斯不動了,維持著想要擁抱的姿勢,靜如困在低地的水澤。
艾琉伊爾望著她,她也望著艾琉伊爾。
良久,王女忽然揚了揚唇,薄薄的水霧漫過金色眼瞳,她低聲說:
“您總是在折磨我,洛荼斯。”
修長纖細的手指穿過雲霧般的銀發,她說:“請您閉眼。”
然後不容拒絕地抬起另一隻手,遮住神靈的眸子,薔薇色唇瓣印上淡色的唇。
她終究還是親吻了神明。
黎明還未驅散夜幕,艾琉伊爾從床鋪上坐起身,眼角還帶著濕潤的淚意。
天沒有亮,營地裡的眾人也沒有醒,萬籟俱寂之中,她聽到如至末路般的心跳。
恍惚間,早已封存在回憶深處好多年的畫麵浮上腦海。
阿赫特城,奢華的王殿,母後抱著尚且年幼的她,低低吟唱著索蘭契亞的一首民謠。
愛情啊,阿狄亞手中的箭矢。
你帶來折磨,卻仍為人們所追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