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筆蘸著漿白色墨水, 在暗褐的紙張上書寫文字。
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文字,是洛荼斯的名字。
艾琉伊爾將筆擱在一旁,輕輕吹了吹紙張, 好讓字跡快點凝固,她對著光線打量那幾個簡單而意義重大的字母, 露出不甚滿意的神色。
“太整齊了,沒寫出靈動的感覺。”艾琉伊爾自我批評, “還需要多加練習。”
按照之前下棋的“賭注”,洛荼斯教王女學習所謂遙遠國度的文字, 贏了要教, 輸了也要教,因此棋局的勝敗其實並不重要。
王女對此十分認真, 幾乎是拿出幼年時對待夢中考試的態度學習, 第一個要學的就是洛荼斯的名字。
洛荼斯想了想, 提醒:“那個國家真的很遠,幾乎不可能到達, 學這種文字沒什麼用。”
艾琉伊爾:“但是您喜歡它。”
洛荼斯微微一怔。
王女輕聲道:“您在意的東西,我總是想多了解一些。”
說完, 她低下頭繼續和字母較勁,對初學者而言, 艾琉伊爾寫出來的字已經足夠工整好看, 但她就是想寫得更自然漂亮。
在有關洛荼斯的事情上, 王女總會變成完美主義者。
馬車的垂簾被風吹動, 發出簌簌聲響。
洛荼斯靜靜看了一會兒移動的筆尖,恍然間說不上是什麼心情, 有種複雜的欣慰和懷念。
纖長的手指撥動赤金手鐲, 洛荼斯不由自主地想到那麵帶她來到這個時代的鏡子, 青銅質地,蛇紋環繞。
她還能找到那麵銅鏡嗎?
從目前掌握的所有信息來看,洛荼斯真正穿越的時間應該是千年前……第一座河流女神廟在卡迭拉,當時的神靈崇拜中心又是在伊祿萊拉,她有很大可能是穿越到了這兩個地方附近。
洛荼斯嘗試著在沿途尋找和銅鏡相關的線索,也將重點放在了這兩座城池上,卻一無所獲。
索蘭契亞有著廣袤的領土,想要在這片土地上找到一麵鏡子,無異於大海撈針。
洛荼斯很看得開,神靈生命漫長,總會有足夠的時間尋找。
反正她對返回現代也沒有特彆殷切的執念,讓洛荼斯牽掛的無非是故鄉和責任,相較而言,倒是這邊的艾琉伊爾讓她投注了更多情感。
這是她看著、護著長大的孩子啊。
思緒一路飄遠,又想到了幼年時期的小王女,一雙貓似的眼瞳眨也不眨地盯著她看,小小軟軟,乖乖巧巧,聽話又聰明。
那時的艾琉精致可愛,人卻很沉穩,任誰都沒法把她當不懂事的普通孩子看,隻在洛荼斯麵前撒嬌,就和她的金色眼眸一樣,像塊澄澈晶亮的、柔而韌的蜜糖。
正想著,身邊響起艾琉伊爾滿意的輕歎。
“這次還不錯。”
洛荼斯下意識轉過目光,就見嶄新的牛皮紙上寫著自己的名字,隻寫了一個,就放在正中間,字體風格是王女一貫的舒展藏鋒,隱約能看出模仿手鐲上刻字的痕跡。
艾琉伊爾將自己的作品展示給神靈看,隨後珍而重之地收好:“這是第一次用這種文字寫您的名字,得留下來做紀念。”
洛荼斯看了看一旁堆疊的紙張:“……”
這個首次的水分也太多了。
王女振振有詞:“那些是練習,當然不算。”
話雖如此,她還是翻出第一張紙,和這次的牛皮紙收在一起。
洛荼斯:“想知道你的名字怎麼寫嗎?”
艾琉伊爾剛想問伊祿河的寫法,聞言稍作停頓,權衡之後飛快改變想法,道:“您教教我。”
洛荼斯接過筆,隨意從艾琉伊爾之前練習的紙張裡抽出一張,寫下現代語言裡王女的名。
久遠的未來,古索蘭文早就失落在戰火與歲月流逝間失落,文明斷層,現代文字與它甚至都不屬於一個語係。
艾琉伊爾的名字在這裡其實是音譯,後世倒是有人根據這個曆史人物起名,意為驍勇的女戰士,並且收錄在姓名詞典裡。
洛荼斯筆端一頓,抬眼望了下王女。
嬌小的影子停留在了記憶中,此時坐在她對麵的少女是即將完全盛放的薔薇,瑰豔動人,越來越接近她曾經的想象。
那透過殘缺史料展現出來的形象,是在她的注視下一點點成長起來的。
——但又似乎完全不一樣。
再看看剛被寫下的名字,洛荼斯有一瞬默然。
時隔多年,再次看到用熟悉而陌生的文字書寫的王女之名,仿佛又回到她還在上學的時候,在圖書館書架上抽出一本古索蘭文明考,泛黃的紙頁上用油墨印著那個名字。
有種時空交錯的恍惚感。
好巧不巧,這個名字和滿紙“洛荼斯”中的一個並列。
艾琉伊爾仔細看著洛荼斯下筆,眼看著寫完了才說:“凡人與神名並列,沒關係嗎?”
嘴角分明隱藏著笑意。
洛荼斯和緩道:“莫非你要指責我不合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