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艾琉伊爾落地,解下佩劍,觀眾席上的人們才反應過來。
幕僚也不跑了,瞪大雙眼難以置信,一眾城主的貴族擁躉失去了主心骨,或木然觀望,或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有人怒視商隊主人:“這是怎麼回事?!”
商人端著熱茶,老神在在:“我隻是個小小的商賈,王女殿下的想法,我又怎麼會了解呢。”
貴族噎了噎,忽而聽到黑豹的低吼。
他猛地轉頭看向場中。
前三輪的碎肉與熱血將雪層融化了大半,城主在地上滾了一圈,沾了滿身血汙沙土。
直麵生死威脅,他幾乎是立刻從地麵彈了起來,表情驚恐到極致,右手卻飛快拔出佩刀,擺出防禦的姿勢。
——到底是王室子弟。
城主在少年時代接受的劍術和格鬥訓練,塑造了危機之下的本能反應,儘管呼吸急促,雙手顫抖,那把短刀也始終橫在胸前。
一時間,王女、城主與黑豹三方呈三角站位對峙。
洛荼斯也在此時飄下看台,她落在另一邊的空地,成了不為人知的第四方。
人不能看到,動物卻會有隱約的感覺,黑豹非常不安,洛荼斯看著它,神情倏然一頓。
不對,黑豹的不安,並不完全來源於對神祇靈體的感應。
它在因為某件事焦躁,恐慌,想要逃跑,可鎖鏈與極度的饑餓束縛著它的行動,讓這頭凶獸將渴望的眼神投向麵前的兩個人類。
是什麼……
還不等洛荼斯思索,黑豹就已經動了起來。
它奔向王女,從原地打轉到極動,也隻是一眨眼的工夫。
自然界中,不考慮毒素、利刺之類特彆的禦敵手段,野獸一般會通過體型來判斷對手好不好對付。
豹類的攻擊力遠不及虎獅,更習慣出其不意偷襲獵物,追逐,然後撲殺。
哪怕在角鬥場不得不麵對麵廝殺,它也遵照捕食的經驗,選擇了體型更纖細的對手。
它太餓了。
為了激發野獸的凶性,角鬥場在放出一頭獸類時,會事先讓它餓上一陣子,最好能在場中上演撕咬吃人的大戲,才更能刺激觀眾的感官。
豹類的動作靈活迅捷,能在鬥獸場活下來,這頭黑豹遠比它的同類更強。
但在黑豹真正揚起前爪之前,艾琉伊爾就已向另一邊閃開,它撲了個空,以快得可怕的速度回身再襲,腰部卻被劍鞘狠狠一抽。
就在這時,鐵鏈忽然被拖動,有人在開啟的門後拚命拖拽鎖鏈,試圖將野獸拖回牢籠——是角鬥場管事開始行動了。
黑豹發出嘶吼,對抗著想將它拉回去的力,又扭頭張口,仍不放棄近在眼前的食物。
可惜,與裝備長矛刀劍的武將、猛虎雄獅相比,豹類著實不算致命的對手。
艾琉伊爾拔劍出鞘,劍鞘再次擊打在野獸側腹,同時另一手握著劍柄,攜萬鈞之力劈刺而下。
一陣叫人牙酸的金屬聲響。
拖在黑豹身後的鐵鏈,被這一劍從中砍斷。
這一舉動讓門後傳來小聲驚呼,隨後是淩亂的逃離腳步,有貴族在頭頂失態地呼喊:
“艾——王女!拜托彆讓那畜生靠近大人,這是謀殺!”
還有驅趕聲:“保護城主,這不就是你們的意義嗎,快去!”
觀眾席上的侍衛在遲疑,彼此推諉。
就在他們爭執的當口,黑豹好像反應過來自己獲得了自由,頓時從艾琉伊爾身旁跳開。
黑豹在王女這裡碰到了鐵板,又將獸瞳轉向洛荼斯的靈體,鼻尖聳動,靈體傳來的威脅氣息,讓它明白,看不見咬不著的第四方與眼前纖細修長的人類是同一陣營。
動物趨利避害的本能,讓它的目標轉換為城主。
當碩大的身軀撲來,城主瞳孔驟縮,迫不得已舉刀格擋。
或許索蘭契亞王室的血裡,的確潛藏著一些瘋狂的東西,它促使熱血衝上大腦,促使眼前蒙上紅翳。
城主腦子裡的一根弦繃斷了,他幾乎是吼出嘶叫,用儘全力揮動刀刃,讓黑豹一時無法得手。
艾琉伊爾抱著雙臂,閒立一旁觀戰。
台上有人喊:“城主大人,門開了,往門那邊退——”
城主一震,視線一轉,果然看到一扇開啟的小門。
另一邊的大門是去不得的,那裡有比黑豹更恐怖的猛獸,但這扇小門很安全,是勝者離場的通道,唯一通往生的道路。
城主眼裡爆發出希望。
然而,艾琉伊爾閒庭信步,擋在了通往那扇門的路上。
“索蘭契亞的王族戰士,不會因為眼前一頭黑豹就倉皇逃跑吧?”艾琉伊爾用劍鞘在地上點了點,善解人意道,“我明白,城主還隻是二十一歲的孩子,尚且需要曆練。”
“——我不會乾涉你的曆練,放心。”
玫瑰色的唇瓣吐出保證的字眼,聽在城主耳中,像極了魔鬼的低語。
就是這一分神的空隙,黑豹終於抓住機會,縱身將城主撲壓在身下,貓科動物的嘴張大,露出利齒,眼看著就要穿透人類的喉嚨。
艾琉伊爾輕微一頓,站姿端正些許,眼睛錯也不錯地緊盯局勢。
燦金的眸底,轉瞬掠過晦暗的陰影。
如果霍斯特的子侄死在這裡,毫無價值地死於猛獸之口,是否可以作為複仇的第一步?
摧毀,摧毀霍斯特本人,也讓他那一支旁係墜落。得償所願的興奮,之於報複者而言是甜美的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