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片刻,有些不確定地問:“是艾琉伊爾在的那支商隊嗎?”
“艾琉伊爾——殿下?”迪西蒙城主不知道王女要來,但好歹知道王女的名字,當下驚疑不定地看向商隊眾人。
商隊主人表麵笑眯眯的,卻不知道王女作何打算,悄悄用餘光瞄向艾琉伊爾。
王女並未立刻作出反應。
羅穆爾和霍斯特有幾分像,她冷然盯視著王太子,好像能透過他的臉,看到霍斯特那張道貌岸然的麵孔。
艾琉伊爾與霍斯特之間是死仇,不共戴天,至於王太子……
她記得當年出事時,羅穆爾似乎是前往父親出身的次城探望祖父,事件之中沒有他的身影。
此時此刻,他看上去似乎並不知情。
可,那又如何?
在事發之前,霍斯特不也表現得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退一萬步說,就算羅穆爾對此事全然不知,就算他對自己沒有敵意,就算他這麼多年下來也沒發現不對勁,還以為他父親是個好人——
羅穆爾是霍斯特的兒子。
哪怕不知情,艾琉伊爾又怎麼會將他視作無辜。
但還不是徹底顯露出這種仇視的時候。
霍斯特一方的人,並不知道王女目睹了當年的真相,以為她當年隻是個一頭霧水被送走的小姑娘,即便有所猜測,也不能確定,更不可能拿出證據。
在他們麵前,艾琉伊爾的神情可以是謀算,不滿,爭鬥和厭惡,卻唯獨不該是不容置疑、蓋棺定論的刻骨仇恨。
調整情緒僅在一瞬之間,艾琉伊爾控製著座下駿馬向前一步,越眾而出。
銀色頭盔之下金眸冷然,她揚起一個不帶溫度的弧度。
“好久不見,羅穆爾。”
“竟然真的是你,能在這裡看到你,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
羅穆爾停了一下,端詳著王女的臉,感歎地說:“你長大了,艾琉伊爾。”
王女的眼角微微一抽,克製著拔劍的念頭,淡聲道:“我先走一步,畢竟沒有在城門下敘舊的愛好。”尤其是地動餘波頻發的現在。
說完,她禮節性頷首,示意商隊進城。
王太子身後一行人都露出不滿的神情,還有人張口就要嗬斥,被同伴攔住。
羅穆爾顯然注意到王女的冷淡,稍微一想,臉上流露出歉疚。
“這裡是不太安全,我們先進去吧。芬列尼城主,謝謝你準備的馬車,不過不用了。”
兩方人馬先後進城。
迪西蒙城內滿目瘡痍,靠近城門這一片是城池外圍,作為貧民與部分普通民眾的住區,在地動中幾乎沒有幸免於難的房屋。
再往裡走,狀況倒是稍好一些,不過依然有大量倒塌的建築,而那些看起來沒有多大損害的房子,也不知會不會在某個時刻突然塌陷。
城主府和神廟就是外觀上基本沒怎麼損傷的這一類,可以看到幾個人小心翼翼地進出,搬運東西,但沒人敢進去住。
空地上搭起了很多簡易棚屋和帳篷,離得很近,幸存者在這裡聚集,間或有人抬來新救出的傷者,不少災民裹著厚重被褥縮在一起,互相依偎著取暖。
城主的人知曉王女在商隊中,也不敢托大,城主仍跟在王太子左右隨行,另有人接待商隊,為他們安排落腳處。
艾琉伊爾分到一座單獨的帳篷,頗為矮小,但在這種時候,她不會在意這點。
在王女的授意下,商人找管事者商量所帶物資的處理,親衛隊和商隊成員也各自休整。
王女拉著洛荼斯鑽進帳篷。
勒娜與莫提斯望著那頂小帳篷,欲言又止,作為王女的親信,他們二人大概知道真相。
對視之下,唯有歎息。
在狀況外的盧卡湊過來,奇怪地問:“殿下怎麼了,好像不太高興?”
勒娜對這個情商比莫提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後輩非常無奈,小聲說:“暫時彆打擾殿下,以後就知道了。”
又對飛到一旁的金雕姐妹道:“你們也是,自己在附近覓食,或者等會兒再去討吃的。”也不管金雕能不能聽懂。
盧卡:“喔。”
兩隻金雕:“吱。”
帳內,艾琉伊爾坐在新鋪的地褥邊,擦拭長劍。
一邊擦拭,一邊輕聲道:“實在沒有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與霍斯特聯係深厚的人。”
“我已經做足了準備,但……”
洛荼斯:“艾琉,你表現得足夠冷靜。”
艾琉伊爾苦笑:“可還是讓您發覺了。”
“我會發現,是因為我了解你,如果站在這裡的是霍斯特,他看不出破綻。”
洛荼斯垂眸。
正是因為了解,或許也是由於曾見過王女最脆弱的時候,她才會看出艾琉伊爾平靜外表下掩蓋的那一點脆弱,這是幾年來沒有出現的情緒。
艾琉伊爾沉默良久,將長劍重新入鞘,放到一旁。
她抬首。
——您可以抱我一下嗎?
這句話還沒出口,洛荼斯就已探過身,將王女擁在懷中。
艾琉伊爾短暫地頓了頓,低下頭,洛荼斯順勢將下巴放在她頭頂,輕輕蹭了蹭。
“沒有人能完全控製情緒,這沒有什麼,也不會影響你做到一切。”
艾琉伊爾呢喃:“是的,我會做到。”
曾經失去的無法彌補,正如父母逝去的事實不會改變。
但這幾年中,她也擁有了過去沒有的。
她將奪回一切,也將得到更多。
不能彌補,也不能替代,那是獨屬於艾琉伊爾的未來。
艾琉伊爾抬起手臂,環住洛荼斯的腰,閉上眼。
她的聲音很低,卻篤定有力。
“我會親手把霍斯特按在他們的陵墓前,再斬斷他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