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 王女並沒有因為那句“我在帳內等你”而死心,她試探著觸碰周圍的空氣,像是想確認神靈是否在身旁。
可惜現在的洛荼斯是類似幽魂的靈體, 而非看不見的透明人那麼簡單。
洛荼斯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腰腹處,那是方才艾琉伊爾的手臂劃過的地方。
明明沒有觸碰彼此的實感,但仿佛能感受到一點細韌的熱度, 不像穿透身軀, 倒像是從皮膚上輕輕拂過。
洛荼斯再看向王女的背影。
艾琉伊爾走動時步態舒展而漂亮, 每一步都邁得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身姿纖長曼妙。
如同被微風吹動的年輕花樹, 筆直挺拔, 柔軟枝條與新生的花葉卻是搖曳的。
幾乎是在聯想到這個形容的一瞬間,洛荼斯神情倏地一頓, 有片刻茫然。
……這兩天怎麼莫名其妙的。
洛荼斯搖了搖頭,下意識將念頭揮去。
她返回帳篷, 化出實體安靜地等待。
艾琉伊爾掀開帳簾時, 便看到了神靈端坐的身形。
“我回來了。”
王女淡然自若地在洛荼斯對麵坐下,絕口不提自己剛才做的傻事——她相信河流女神全都看到了。
事實上也的確目睹了一切的洛荼斯:“……”
她同樣有意避開, 遂溫聲道:“我喚你回來, 是因為聽到了一些事情。”
談起正事,兩人便都嚴肅起來。
此時,迪西蒙城主及城中貴族貪昧大部分救濟物資的事實已然明朗。
如果說艾琉伊爾所發現的蛛絲馬跡,已經足以佐證這樁大案的存在,那麼洛荼斯在城主帳外聽到的對話, 就完全能將事情的前因後果整理分明。
當時, 洛荼斯跟著羅穆爾一行人來到城主的帳篷。
儘管已將營地內最舒適的帳篷讓給了王太子, 城主所住的營帳依然規格頗高,儼然是西北軍營中軍團長及以上才能使用的製式。
王太子對營帳的規製一無所知,可洛荼斯曾在邊境停留許久,一眼就看穿了這點貓膩。
不過與貪昧賑災物資的罪行相比,混淆軍備等級的罪名著實算不了什麼。
洛荼斯緊挨著營帳,就能清晰聽到帳內傳出的說話聲。
先是王太子,開門見山地質問城主是否對糧食動了手腳。
城主假惺惺地否認了兩回,在羅穆爾列出疑點後招架不住,下一秒就發出了痛悔的哽咽。
“我知道做了很大的錯事,王太子殿下,我任憑您處置,您做出怎樣的決定都沒有怨言。”
他還在懺悔中巧妙地添加理由,似乎有自己的苦衷。
什麼妻子的金飾丟失,卻沒法再為她湊齊一套,心中有愧;
什麼從小生活在兄長的陰影之下,想要成為更有錢權的人,鬼迷心竅一時走了歪路。
羅穆爾聽他哭訴好一陣子,語氣帶上了同情,隻是態度還算堅決。
“不論出於什麼理由,錯就是錯。”
“我會立刻派人查實物資,你所犯下的罪行,都將依據律法中的量度得到審判。”
城主叩首稱謝。
臨走時,羅穆爾於心不忍又滿心失望:“芬列尼城主,你的兄長,我的老師如果知道你做出這樣的事,不知會有多難過。”
城主應聲道出慚愧的話,王太子也就歎息著離開。
然而不過片刻,羅穆爾的幕僚之一就悄悄繞了回來,走路時四處張望,十分警惕。
他走進城主的帳篷。
“外麵沒人吧?”
“我看過了,沒有。”
隨即響起了放鬆的笑聲。
帳篷裡顯然不隻是城主一個人,其他幾個貴族也在這裡,杯盤相撞,肉類的烤香混雜著煮葡萄酒的香氣飄出營帳。
幕僚:“提前恭喜城主大人撇下爛攤子,回王城好好瀟灑!”
城主:“瀟灑不了多久啦,我大哥看不慣我在家裡悠閒,指不定還要把我趕出去做生意,想想就累死了。”
碰杯。
城主:“你們留在這裡也不錯,等迪西蒙完成重建,再來個新人接我的班,也越不過你們的意見。”
貴族:“哈哈,說不準,說不準。”
酒滾入喉嚨的咕咚聲。
貴族:“話說回來,王太子殿下還真是不留情麵,我差點被嚇到了。哎,你們不會出岔子吧。”
幕僚:“能出什麼岔子?負責查這邊的還不是我們。殿下就是太死板也太心軟了,霍斯特陛下最近開始發愁這點,不知道能不能教明白……
“咳咳,不敢妄議王室,反正這次也是殿下的功績,算是不虛此行。”
推杯換盞,世故吹捧,哪怕並沒有身在精美的宅邸花園,而是委曲求全待在不夠氣派的營帳,這夥人也能搞出和宴會同樣的效果。
果然,不管是數千年前還是數千年後,這樣的人也都是存在的。
洛荼斯理清脈絡,不打算繼續聽下去。
但這時,裡麵聊起了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