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貴族借著酒意道:“王女趕在這時候來迪西蒙,實在是巧。我手下的人傳消息回來,說她今天吩咐商隊和親衛分發食物,東西裝得挺多,賤民們都往那邊去了。”
“她不會發現什麼不對吧?”
一個之前一直沒有說話的貴族咕噥。
“當然會發現,原本也沒打算藏著。”城主笑道,“發現了又能怎麼樣?我隻認王太子殿下的審判,她總不會和王太子公開叫板。”
“先王之女……哼。”
洛荼斯神情不動,眼中卻有冷光掠過。
“咳!咳咳咳!”
帳內傳出連片的嗆咳聲,一群當地權貴連帶一個外來的幕僚,統統被葡萄酒嗆了個七葷八素,肺都要咳出來。
時間轉回現在,洛荼斯將那些人的對話簡單轉述給艾琉伊爾聽,略去了不必要的吹捧,以及最後那段針對王女的討論。
艾琉伊爾聽後,停頓數秒,忽然難以自抑地笑出了聲。
隻是一聲短促的輕笑,尾音散在空氣裡,像嘲諷也似勾子。
“還真是一出好戲,就等著正直的主人公除暴安良,來一場公開審判。劇目散場,城主沒了官位回去經商,貴族交點罰金盈餘更多,羅穆爾主持正義功績又添一筆。”
王女說著,忍不住又笑了一聲,這次的笑意裡滿是森寒。
“至於因為他們死了多少人,這些家夥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在意吧。”
他們當然不會在意。
在營地死於饑寒交迫的大多是貧民奴隸,其中又以體弱的老幼傷患最多。
貴族富商往日裡就不把這些人的死活當回事,天災隻是個引子,即便沒有地動,殘害依舊存在,隻是會以更溫和而不引人注意的方式進行。
片刻的安靜。
艾琉伊爾將垂在臉側的一縷長發捋到肩後,露出漂亮的臉廓線條。
燦金明眸往洛荼斯麵上一瞥,她輕輕吐出一口氣,將話題轉開。
“這件事,霍斯特或許知道一些,有意將這裡交給羅穆爾表現。但他知道的應該不是全部。”
洛荼斯:“為什麼?”
“上午,我去看了統計數字的書吏。”艾琉伊爾頓了頓,“這次地動裡亡者的數目之所以比王國史記載中更多,恐怕就是因為迪西蒙這群人,把不少在營地裡凍餓死去的災民也計算在內。”
這樣一來,表麵上死於賑災不力的民眾就少多了,不至於觸及到霍斯特的底線。
主使者也將得以安然無恙,離官回家,還免了災後重建的麻煩。
王女一字一句道:“他想得美。”
“這一輪審判,羅穆爾審他的,我判我的。”
艾琉伊爾不提王太子還好,一提起他,洛荼斯就想起什麼:“聽他們的說法,羅穆爾似乎不知情。”
“不僅不知情,還在非常認真地背誦律法,決定不法外容情。”王女也不知該如何形容,沉吟幾息,隻能表示,“大概霍斯特在教兒子這方麵有一手。”
霍斯特恐怕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為兒子太正直而煩惱。
連對孩子都戴上麵具的結果就是,羅穆爾或許壓根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如果羅穆爾發現真相,會怎樣?
這個想法隻在艾琉伊爾腦海中停留了一瞬,便被眼下的正事取代。
“我們這邊,也得準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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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一個簡易的審判庭在營地中央搭了起來。
迪西蒙城中的審判庭塌了一半,現在還沒有完全修好,隻能退而求其次,搭一個露天版本,正好能讓吃飽了的民眾旁觀。
短短兩日內,王太子的下屬們已經將迪西蒙城內幾位權貴的貪昧罪證集全,將他們之中的關係網梳理清楚,並且全部交給了羅穆爾。
其中罪行最為嚴重的是城主芬列尼,他所貪的財物折合起來,按照律法,正好能達到革除官職的程度。
而其他貴族,隻需要將他們所貪下的錢物交還,並且繳納一倍的罰金,就可以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了。
羅穆爾坐在主位,在他身前擺放著一張長桌,桌麵上赫然是法理女神的小雕像。
女神表情肅穆,一手持天平,左邊承載著日月,右邊承載著星辰,象征著絕對的公平與正義。
索蘭神話認為,在法理女神麵前不能說謊,如果想要掩蓋自己犯下的罪行,隻會受到更嚴重的處罰。
羅穆爾低頭,將罪狀一一念出。
他問站在台下的城主及其他貴族:“這是你們犯下的罪行,是否承認?”
“是的,我們承認。”
王太子感慨地望了城主一眼,大概是又想起了城主的兄長,自己的老師。
接著他念道:“芬列尼革除城主職位,罰處兩千金幣,立刻遣回家鄉。伯基利等人各罰處一千金幣,以後再犯將從重處罰。”
“這是判決結果,你們是否有異議?”
城主:“沒有,殿下。”
羅穆爾:“好。那麼就——”
“——我有異議。”
圍觀的民眾聞聲,紛紛扭頭張望。
在他們身後,黑發的年輕王女勾起嘴角。
金眸鋒銳,不閃不避,正好與台上那尊小小的法理女神像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