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在看什麼?”
艾琉伊爾探頭道。
洛荼斯沒有立刻回答, 指尖在擦去灰塵後露出的那一小段蛇紋金框邊緣拂過,隨後繼續擦拭起來,沒多久便將銅鏡上的灰塵除儘, 顯現出它的全貌。
金蛇紋繞成一圈,將可以清楚照見人影的鏡麵環在其中,蛇信與蛇尾的銜接處嚴絲合縫,與一塊嵌在邊框上的藍寶石上下相對。
這麵重見天日的銅鏡, 與遙遠而光怪陸離的回憶中某個形象完全重合,是那麵鏡子, 那麵擺放在國立博物館裡的銅鏡把她帶到了這裡。
此時,它再次出現在洛荼斯眼前。
在意想不到的時間, 在事先全無預料的地點。
洛荼斯的視線落在那塊藍寶石上, 瞳孔忽然縮了縮。
“……這麵鏡子是你的嗎?”
她的語氣似乎依然平靜,但艾琉伊爾敏銳地察覺到異樣,稍作停頓, 才道:“小時候從王室寶庫裡翻到它, 我覺得很喜歡, 就帶出來了。”
當時,艾琉伊爾與同齡的孩子競技,取得了最終勝利,先王有意嘉獎,就讓她在寶庫裡挑選一樣喜歡的東西, 想拿什麼都可以。
小王女繞過王國史上眾多著名工匠打造的精美飾品, 無視王族積攢百代千秋的各類天然奇珍,最後挑中一麵名不見經傳的鑲金銅鏡。
負責看管清點寶物的女官看了半天, 也說不清銅鏡究竟在庫房裡積了多久的灰, 不過, 這東西在寶庫之中不算起眼。
銅鏡來路不明,也並非出於大師之手,更何況蛇在索蘭神話裡不是正麵的動物,作為一麵鑲嵌蛇紋的鏡子,它在旁人看來沒什麼吸引力。
然而王女執意要選,被那名女官再三勸說也不改變主意,最後得償所願,將鏡子帶回了寢宮。
洛荼斯聽後,點了點頭。
如果這裡隻有她和王女,洛荼斯或許還會放任自己看著銅鏡怔怔出神,但霍斯特一派的女官就跟在後麵,最好彆在她眼前失態。
於是洛荼斯垂眸,輕飄飄道:“挺漂亮的鏡子。”
艾琉伊爾:“您喜歡,那就帶上吧。”
女官:“等等,王女殿下,這裡的東西不能隨意帶出王宮——”
“這裡的東西?”王女冷然挑起眉峰,“此處是我曾經居住的地方,房間裡的飾物也都屬於我。”
語調很淡,卻不容置疑。
女官背後一涼,低下頭訥訥稱是。
都說王女在邊境戰場上是個殺神,脾氣肯定很差,當麵阻攔不住也不能怪她啊,隻能在事後稟告陛下了。
洛荼斯刻意避開鏡子的正麵映照,想了想,還是把銅鏡裝在牛皮袋裡收好,隨身攜帶。
之後,艾琉伊爾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向洛荼斯展示她幼時的居所。
儘管到處蒙著灰土,也依稀能看出這間宮室幾年前的陳設有多麼精細舒適,顯然是用心布置過的。
正對著床的大理石牆上掛著一幅畫像,正是孩提時期的王女。
畫框裡的小姑娘身穿無袖的束腰短裙,像模像樣地披著玫瑰紅的披風,頭頂薔薇花環。她背著小弓,側身騎著一匹與披風同色的馬駒,下巴微揚,神情驕矜。
畫麵構圖非常漂亮,透著一股王城畫師擅長的華麗典雅風格。
還很有童趣。
艾琉伊爾一看到畫像就覺不妙,果然,洛荼斯望了兩眼,側過頭認真提議:“來都來了,也帶上它吧。”
艾琉伊爾:“……嗯。”
片刻後,神靈與王女一人揣著麵銅鏡,一人夾著幅畫像,神色自若地走出先王後的寢宮。
目送兩人背影的女官:“……”
這該怎麼向陛下彙報。
王女和她的老師進宮殿轉悠一圈,什麼可疑的舉動也沒做,就隻帶走了鏡子和畫?
明白了,一定是這兩樣東西上有什麼玄機。
霍斯特在收到消息後如何揣測暫且不提,這時,王女一行人已經離開王宮,來到王城之內貴族聚居的區域。
先王在這裡有一座宅邸。
說是先王的宅院,其實是幾代以前的某位王置辦並傳遞下來的,嚴格意義上講屬於王室直係的私產。
霍斯特沒動過這座宅邸,隻有幾名侍仆在此長住,隔段時間打掃一下,不過這些清理維護沒起到多大作用,宅院的蕭索程度看起來與先王後寢宮差不多。
作為儘職儘責的女侍長,庫爾妲無法忍受這種場麵,當下就集結侍仆雇工,開始清掃打理。
在女侍長的指揮下,眾人從上至下,從主到次,效率奇高無比,一個下午就將宅邸收拾得井井有條、整潔乾淨,連花園裡的灌木叢都修剪了一遍。
洛荼斯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她沒有刻意掩飾這種變化,艾琉伊爾看在眼裡,心中生出疑慮。
金眸微垂,無意間瞥過洛荼斯繞在指尖把玩的牛皮袋,那麵從寢宮帶回的銅鏡就放在裡麵。
王女收回目光,單手支著下巴,將臉轉到另一邊。
心底無聲歎息。
洞察,掌控,遊刃有餘。
艾琉伊爾對任何事物幾乎都是如此,隻有洛荼斯,一切不確定和患得患失,都來源於河流的神靈。
而這次,又是什麼她不了解也無法介入的事情?
天邊翻卷霞光,暮色即將降臨。
親衛隊中大部分成員都是阿赫特本地人,有的回家住,有的則留守宅邸,將空置的院落占了個滿滿當當。
整座宅院一下子活了起來。
洛荼斯向艾琉伊爾道過晚安,便準備回房間。
出於某種隱隱的不安,王女倏地出聲:“洛荼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