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發著暖橙光芒的燭燈下,艾琉伊爾端坐桌前。
羽毛筆飽蘸摻雜青金石粉末的昂貴顏料,落在雪荼花瓣上,一筆一劃,謄寫出事先打過稿子的情信。
王女半垂著眼,神色與心聲一般虔誠而專注。
這是她五年來壓抑至深的執念,藏得最深的秘密,不能為外人道的愛意。
倘若不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以艾琉伊爾的周全,甚至都不會考慮將這些早就從心裡眼裡滿溢出來、無處安放的心意訴諸筆端。
隻是,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將它們放在洛荼斯麵前。
思及此,筆尖微微停頓,但隻頓了一瞬,就繼續流暢地寫了下去。
不多時,花信謄寫完成。
雪荼花瓣頗大,但在保證字跡清晰美觀的情況下,也隻夠寫出一首短詩。
索蘭契亞的文字雖然已經發展出較為完整的體係,卻依然顯得複雜古樸,按照製式豎行寫在花瓣上,字跡漂亮詞句優美,一目了然的同時,也顯出神廟銘文般的繁複莊嚴。
艾琉伊爾指尖輕撚著花瓣邊緣,仍覺得不太滿意。
寫得還不夠好。
端詳片刻,已寫好的花信被王女放到隱蔽但通風乾燥的地方,和前麵幾瓣放在一起,等待著重見天日。
做完這些,艾琉伊爾走出門外。
月輪還沒有升起多高,夏夜的微風裹挾著些許涼意,很適合散步。
顯然洛荼斯也是這樣想的。
兩人在花園小徑上相遇,都沒有說話,隻是相視笑了笑,自然而然同路而行。
安靜地走過一段路,洛荼斯忽然開口:“你剛才在池子邊待過?”
艾琉伊爾:“沒有。”
又笑吟吟地問:“怎麼啦。”
“沒什麼。”洛荼斯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水池,想了想還是就這一猜測作出解釋,“聞到了雪荼的味道,有點淡,就以為你是從那邊過來的。”
艾琉伊爾頓時明了。
是書寫花信時沾上的一點花香,雪荼這種水生花,聞起來淡雅清冽,持續時間倒是很長,更甚於其他香氣濃烈的花。
王女自己清楚,卻故作不知:“有嗎?可能是和您挨得近了,難免染上一些。”
洛荼斯:“……我?”
艾琉伊爾斜挑起眉眼,笑意加深:“您身上就一直都有雪荼花香,很好聞,我都習慣了。當初剛和您分開住的時候,還因為聞不到熟悉的味道失眠了很久。”
聽到這句半真半假的感歎,洛荼斯:“……”
這種說法好像過於親昵,又好像沒什麼問題,但莫名其妙的,她竟然為這句話感到一絲細小的喜悅。
這種情緒不該出現的,簡直就像是在與自身的想法作對。
就在這時,勒娜急匆匆向主宅的方向走來,一撇頭發現王女和洛荼斯都在這裡,立即轉向。
“殿下,那些人還在散播傳言,煽風點火。”勒娜皺著眉頭說,“我在外麵聽到幾個紈絝子弟說起這事,他們聽說那老頭家孫子受的是什麼傷,都嚇得不輕,簡直把您當成洪水猛獸,他們的家族恐怕也是類似的反應。”
艾琉伊爾若有所思:“看來,這些人的膽子比我想得還小。”
勒娜:“不用派人阻攔嗎?”
作為底格比亞城主之女,勒娜不是沒見過一些權貴在撈取更多利益時的醜態,正是因為對那些黑暗麵心知肚明,她才知道傳言會帶來多少影響。
“不用。”
“可是……”
“沒有必要,哪怕這些傳聞不存在,某些家族照樣清楚我和霍斯特不一樣,不會放任他們的行徑。為了保證利益不受損害、未來不遭清算,他們也會始終咬著牙站在霍斯特那一邊。”
“但我聽說,那些人對王太子也不是很滿意,還經常抱怨他不懂變通,不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種抱怨隻是嘴上說說罷了。”艾琉伊爾搖搖頭,輕諷道,“還記得迪西蒙城的事嗎,羅穆爾容易心軟,八竿子打不著的城主都能讓他猶豫,如果麵對王城這些和他有過交情的貴族,他又會怎麼選?”
勒娜想想,也的確是這麼回事。
但還是有所遲疑:“那些傳言,就不用管了嗎?”
“當然要管,不過不是控製,是讓它們傳得更遠。”
不用傳到貴族富商耳中,要讓平時無心關注權貴家長裡短,隻關注要怎麼應對繁重的賦稅、這麼維持家庭生計的民眾聽到。
尤其是關於王女如何收拾紈絝的部分,越詳細越好,添油加醋也無所謂,可以找瑞雅寫點東西,比如這是洛荼斯女神的意誌,神靈讓王女除去無惡不作、威脅民眾生命安全的害蟲……
到最後,怕不是霍斯特要派人遏製傳聞的擴散,以免讓艾琉伊爾的事跡傳遍阿赫特。
勒娜點頭,這就準備吩咐下去。
拋去憂慮之後,這位女騎兵捶了捶肩膀,爽朗一笑,用半感慨半玩笑的語氣說道:“我覺得,這個說法也不是沒有可能,其實就是河流女神在向您下達意旨吧?不愧是神眷者啊,殿下。”
艾琉伊爾似笑非笑:“嗯,有沒有呢?”
同時帶著促狹的笑意瞥向洛荼斯。
每天看書喂魚喂鳥,一派歲月靜好的洛荼斯:“……”
完全沒有。
神靈所做的,大概就隻是提供一個名字。
勒娜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
艾琉伊爾:“伊祿河女神,世間眾水的化身,您還有什麼指示?”
“女神指示你回去睡覺。”洛荼斯終於沒忍住,毫不客氣地抬手,用指節在王女腦門上輕輕一敲。
“謹遵您的指令。”
艾琉伊爾歎氣,竟然真的乖乖回房間了。
洛荼斯留在原地,轉著鐲子麵露思索之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靜立良久,洛荼斯偏過頭,在肩頭輕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