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多久, 兩人走出幽暗的牢獄,來到外界的天光下。
艾琉伊爾抬起手,斜搭在額前, 雙眼微微眯起, 適應陡然明亮起來的日光。
“洛荼斯,您很看好她嗎?”
尾音很輕, 好像是不明顯的歎息。
殺死城主、占領城池、反叛——其中的任何一項, 在索蘭律法中皆是不容置疑的死罪, 更何況對方的身份還是奴隸。
不論誰來處理這件事, 都必然要判處死刑,甚至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用最殘酷的方式執行,以此來震懾更多有異心的人。
哪怕是艾琉伊爾,最初也沒有放過叛軍首領的打算。
沙露從未接受過相關培養,卻能領導叛亂、在大軍圍攻下堅持數日並找準機會突圍, 縱然她展現出來的潛力讓王女有點欣賞, 但也僅限於此了。
畢竟雙方立場不同,身份有彆。
不做嚴刑審訊,讓沙露用有尊嚴的方式死去,就是艾琉伊爾對敵人最大的敬意。
然而,洛荼斯聽到沙露的名字之後, 卻說:“查一查她的生平,再做決定吧。”
艾琉伊爾原本隻查過這場暴動的始末, 聞言沉默片刻, 還是向那些投降的奴隸審問沙露的過去。
奴隸隻想活, 便爭先恐後、竹筒倒豆子一樣把知道的所有東西吐露出來。
身世坎坷, 生平艱難, 僅僅這些倒是無法讓王女動容, 真正讓她改變主意的,是沙露奪取森那城後所做的事。
這位奴隸領袖並未殺死城內所有貴族,對沒有可待過奴隸的貴族富商都比較寬容,甚至在發起暴動前就派出可靠的護衛隊,將曾經幫助過奴隸的貴夫人一家送出城,遠離是非之地。
沙露不因為自己的境遇而仇視貴族,而那部分占領城池後就暴露本性的奴隸也知道她的處事,做什麼都要偷偷背著她,否則沙露不會到今天才從王女口中聽說手下人的所作所為。
這個人可以用。
艾琉伊爾得出這樣的結論。
沙露是叛亂的領導者,赦免死罪並不現實,因此她會被“秘密處死”,與此同時,王女手下也會多出一位同名的親衛。
當然,親衛隻是明麵上的身份,未來的一段時間會由勒娜帶著教導她,這也是一種變相監視,直到確認沙露可信,才會慢慢把事情交給她做。
至於那些跟隨沙露起義的奴隸,曾經對無辜平民動手的,不管是否投降,一律以罪行大小按律法處置,而其他人則送往另一座城市參軍,以功抵罪。
至此,最大的問題已經解決,後續還有一堆瑣碎的事情需要處理。
但此刻,艾琉伊爾隻想知道一件事。
“洛荼斯,您很看好她嗎?”
“您為什麼會額外注意她?”
第一次,這還是伊祿河女神第一次為了其他人,向王女提出意見。
洛荼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偏頭看了王女一眼,若有所思地問:“你很在意?”
“對,我在意。”艾琉伊爾坦然道。
洛荼斯頷首,無意識撥動鐲子,緩緩道:“如果這次平亂的不是你,沙露會帶領叛軍突圍出城,前往其他城池。”
艾琉伊爾安靜地聆聽。
“她會和那裡平民、奴隸裡應外合,奪下城市,占領更多地方,將戰火蔓延到整個北地。又在形勢大好的時候殺死一半親信,自儘而亡。”
“能做到這些,沙露是有能力的,我想……你或許會有用到她的地方。”
洛荼斯對王女輕輕一笑。
艾琉伊爾目視前方,語氣平靜且恰到好處地帶了一絲感慨之意:“原來是這樣啊。”
心裡卻想:是為了我,不管是不是,反正都是為了我。
事實證明,選擇留下沙露是正確的。
以後會如何尚且不清楚,不過就在方才,這位年輕的女頭領同意王女的安排,並且在兩人將要轉身離開時,向她們透露了一個消息。
“我呢,是一開始就隻想殺掉那個混蛋的,倒沒想過建立新國、推翻王室那麼遠。”
沙露雙手交疊著放在腦後,不知從哪裡翻出一根草葉叼在嘴裡,語氣和動作都有種大大咧咧的痞氣。
“但是——大家不都這樣想,有一部分人在暗地裡煽動他們掀起混亂,勸我走出森那城,發展更多同伴。”
“我不知道那些躲在暗處的家夥想做什麼,不過既然做了,就肯定有其目的,對吧?”
有人煽動奴隸起義。
這是之前的審訊中未被提及的部分,以那些投降者恨不得連從小到大吃過多少麵包都坦白出來的勁頭,會幫人隱瞞的可能性不大,更可能是他們自己都沒發覺被人煽動了。
會是誰,為了什麼,暗中挑動奴隸的情緒,引導他們跟隨沙露發起暴動?
這也是王女接下來要查的重點。
“我去幸存的貴族那裡問問情況,您要回去休息,還是……”
“我去神廟看看。”
森那城的神廟供奉大地女神,這裡的主祭司早就在之前的叛亂中被激憤的奴隸殺死,大概也是和城主沆瀣一氣的貨色。
如果不是對神靈的敬畏,叛亂者說不定會把神廟也一起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