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火光之下(1 / 2)

艾琉伊爾穿過祭神室的門。

長靴踏過石板地麵的聲音頗有節奏感,立在神像前低頭祈禱的人並未立刻作出反應,直到將讚美的長句念完,才循聲轉頭。

“殿下。”

瑞雅行禮道。

此時的瑞雅身穿式樣簡潔的白色鑲藍邊袍服,儘管身量依舊小巧,所展現出來的氣質也是莊重而令人信服的。

這種袍服,正是索蘭契亞大祭司的日常著裝。

瑞雅於一年前繼承大祭司之位。

上一任河流大祭司也就是她的老師賽格,在病榻、祭神室和藏書室之間輾轉堅持了兩年多,對繼任者悉心教導,直到瑞雅掌握自己所傳授的東西,才安心辭世。

前任大祭司的葬禮在阿赫特城郊的伊祿河畔舉行,瑞雅的繼任儀式緊隨其後。自此,無論怎麼看都像個小姑娘的瑞雅穿上大祭司的禮袍,成為索蘭契亞民眾眼裡最接近伊祿河女神的人。

艾琉伊爾當然也參加了這場盛大的儀式,作為洛荼斯信徒中地位最高者出席。

當年輕的大祭司一步步走向神像時,王女注視著瑞雅皮膚上塗抹的銀藍色紋路,目光極淡,隱在衣袖下的手指卻蜷縮起來。酸澀,悵惘,隱隱點灼的痛楚。

在索蘭契亞,隻有神靈的大祭司們,才有權力在皮膚上描繪所信仰神明的紋飾,通常畫在額頭、脖頸和雙臂,一定要用特製的塗料。

他們在公開的儀式上裸著手臂,頭發盤束露出脖子,以此向眾人展示神靈的象征紋樣,那是古老繁複的神秘之美。

——也是接近神祇的殊榮證明。

艾琉伊爾安靜地旁觀儀式,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王女在想些什麼。

時間拉回到現在,瑞雅已經在河流大祭司之位上待了一年之久,時常就要塗繪紋路,哪怕這個過程繁瑣又考驗耐心。

在瑞雅看來,這是虔誠的表現。

而對於這些偶爾就在眼前晃過、隻是塗在彆人身上的紋樣,艾琉伊爾也越來越能以平常心看待了……大概吧。

王女幽幽地看了瑞雅一眼。

瑞雅意會,慢吞吞地收拾擺在祭台上需要撤換的祭品,盛在托盤上,隨即點頭道:“殿下請便,我出去了。”

大祭司端著托盤離開,順手帶上了祭神室的門。

把自己關在祭神室“獨占”神像,是艾琉伊爾從小養成的習慣。

之前,有王女以為是女神化身、實則是女神本尊的洛荼斯陪伴的那段時間裡,獨處的頻率大減;最近三年又重新漲了回去,甚至變本加厲。

瑞雅倒也習以為常,每逢王女前來,就自動自覺讓出祭神室——反正在卡迭拉神廟時就見母親這樣做得多了,如今也不過有樣學樣,更何況,女神那麼看重王女殿下,這樣的獨處時間想必也是神靈讚同的。

不過……

瑞雅的腳步慢下來,她抬頭看向天空,一雙明亮圓眼倒映出晴朗的雲天。

神使大人,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啊。

祭神室內,純白大理石雕刻塑造的神像麵前,艾琉伊爾偏頭,發出一聲類似自嘲的輕笑。

王女將祭台上新換的祭品移到旁邊,委委屈屈地擠在一起,接著單手在祭台邊緣一撐,輕盈地斜坐上去。

頎長雙腿在接近地麵的地方半懸著,與腳踝處交疊。

姿態隨性,矜貴優雅。

艾琉伊爾微微抬首,望向神像冰冷潤澤的寶石眼眸,仿佛閒聊般開口:“三年,這個時間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

“上一次,你就離開了這麼久。洛荼斯。”

是的,上一次。

那時的艾琉伊爾在邊境等了三年,才等到洛荼斯回來,滿心以為會是最後一次離彆。

而這一回,等待的時限那樣縹緲不定,愛神輕描淡寫一句“對神靈而言也很漫長啊”,又仿佛判下了死刑。

艾琉伊爾垂眸看著擺在身旁的葡萄酒杯,經過過濾的酒液清澈晶瑩,映照出王女年輕瑰麗的麵龐。

或許是三年來注重養護的原因,王女的麵容和剛成年時比沒什麼變化,真要說起來,沒準現在的肌膚還更細膩精致一些。

然而就算養生卓有成效,十年,二十年,乃至五十年……她早晚會衰老,這是人類必經的曆程,是不可違抗的規律。

艾琉伊爾舉起一隻手,做出憑空抓握的動作,握緊又鬆開。

她所擁有的旁人難以匹敵的力量,同樣會隨著歲月流逝而消散,變得羸弱不堪,頭腦和思維逐漸遲鈍,或許連晚餐吃什麼都要費勁思考一陣子。

力量,容貌和智性,這些令王女引以為傲的東西,將會一一失去,歸還給時間。

最可悲也最可怕的是,到那時她依然無法拋卻對洛荼斯的情感,也許不會像此時這般熾烈鮮活,但隻會更濃鬱深刻,偏執愈重。

艾琉伊爾知道她會的。

這種感情早就溶入了信仰和生命,無法割舍,否則就是剜去靈魂的一部分,那還能算是她自己嗎?

艾琉伊爾拿起給神靈的祭品葡萄酒,一飲而儘,將自己從今日份的未來思考裡撈出來。

王女搖了搖空酒杯,臉上沒什麼表情地說:“不知您能不能聽到。動手的時間定了,一切都已經部署完成,隻等明晚。”

她偏過頭,看向王宮所在的方向,眼中閃過淬冰的冷意,再轉回眸子,複又回歸平靜。

“我的勝利會冠以您的名字。”

“但我不會祈求您的護佑。”

“如果您能目睹將要發生的一切……”艾琉伊爾在這裡停下話頭。

她深深地望了神像一眼,起身,帶著未儘之語和空蕩蕩的酒杯走出祭神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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