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宮變開始得令人猝不及防,結束也極快,仿佛一夜之間風雲倒錯,天地傾覆。
在日輪的第一抹曦光照亮王城之前,一切動亂就已然平息,最起碼表麵上是這樣。
時隔十年之久,象征至高權力所在的王宮終於重歸它原本的主人。
這日清晨,王廷之內,眾臣像往常一樣趕在廷議開始前站在各自的位置。
宏然寬廣的殿堂中氣氛膠著凝滯,在場者偶爾交換意味不明的眼神,等待即將到來的結果,畢竟今天坐在王座上的,可不一定是原來那個。
有人疑慮,有人緊張,有人汗出如漿,有人老神在在。
雖然昨晚對抗的規模不大,但城門守軍進駐王宮的動靜總藏不住。
能安然無恙留到現在的貴族官員,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覺,當兩方人馬刀兵相對時,每一家宅邸都門窗緊鎖,不少人一夜都沒敢合眼,生怕會出什麼變故。
不過後半夜就動靜全無,大約已經分出了勝負。
那麼,最終留下的是……?
在眾人的揣摩和忐忑中,殿外的露天影鐘移動到刻度所在之處,與那條黑色劃線重合。
與此同時,侍從依次搖響金屬重鈴,宣告廷議時間到。
眾人陡然安靜,隻聽得廳門外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是靴底踏過白石長階,一步步拾級而上,直到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裡。
黑發金眸的王女。
艾琉伊爾從王廷中央鋪著猩紅地毯的寬闊道路上走過,從兩側肅立的臣屬眼前走過。
當她經過時,眾人將頭埋得更深,隻能看到那雙長及膝蓋的黑靴,鼻腔內似乎能聞到森冷的淡淡血腥味。
道路儘頭是那張赤金色王座,刻滿曆代索蘭王名字的金葉熔鑄成與冠冕相似的形狀,安在高座頂部。
艾琉伊爾跨上台,轉身麵朝大廳,視線掃過一眾權貴大臣,接著毫不遲疑、毫無停頓,安然地坐在了王座之上。
數名親衛立於她身後,左右列開,沉默無聲地拱衛。
艾琉伊爾雙手分彆搭在兩邊寬大的扶手上,脊背自然挺直,冠形金葉簇在椅背頂端,從下方遠遠地看去,就好像戴著一頂純金的冠冕。
麵對神色各異的眾臣,艾琉伊爾唇角微微勾起。
“如你們所見。”
“霍斯特犯下重罪,於昨晚連夜叛逃出城,今日起由我代行職責。”
這樣的說辭倒是出乎不少人的預料。
宮變到底不是光彩的事,這種時候,不應該謊稱前王突發急症暴斃,或者把鍋推給哪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好給自己冠上正當名頭嗎?
更何況霍斯特是逃出王城,而不是就此身死……
在一些官員心裡犯嘀咕的時候,昨晚事情結束後就很快收到消息的幾人站了出來。
先是貴族長老波多爾。
接著是務實派之首卡爾頓。
直到各神廟的大祭司們出麵,少數頭到尾都秉持觀望心態的官員這才明白,不論他們是否表達異議,都已經不重要了。
大宰相站在原地,鐵青著臉,硬撐著沒有失態,周圍的官員都有意無意和他離遠了些。
作為忠誠於霍斯特的代表,大宰相在過去三年間早已漸漸感到力不從心,儘管他按理應是眾臣之首,可這一職位的權力基本是由王賦予。
君主本身掌握的力量,君主對身在這個職位之人的信任程度,決定了大宰相所擁有的權能大小。
哪怕霍斯特在位時,大宰相手上的權力也一直在縮水,而若是王女執掌王權,他的未來又會如何?
反對也是死,順從也是死……
大宰相抬頭,沉重地呼了一口氣,成為第一個提出異議的官員。
“王女所說,請恕我們不能相信。”
“霍斯特陛下向來寬和仁慈,勤勉執政,這是有目共睹的,而你昨夜發動兵變,圍困王宮,大家都心知肚明。”
“所謂成王敗寇,你最終勝了,要將罪名扣在陛下身上也不難理解,但這樣做實在讓人心寒。”
說到這裡,大宰相沉痛搖頭:“你能用這種手段對付陛下,未來也能用同樣的方式對待無辜的分歧者,就好像在君主後院使儘毒辣手段的王夫人們。”
“說出這番話,王女你就不可能容得下我,比起死於栽贓構陷,我寧願死在這裡!”
“不必多說,現在就讓侍衛把我拖出去吧!”
此話一出,台下便有人忍不住抬眼偷瞄艾琉伊爾的表情。
王女似笑非笑地問:“誰說我要殺你了?”
“就算你嘴上說不介意,也難以讓人信服,說不定哪天就又讓我等忠於陛下者死於非——”
“停。”艾琉伊爾抬手,漫不經心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否則大宰相閣下您哪天摔個跟頭,發個急病,但凡有什麼好歹,豈不是都要算在我頭上。”
大宰相一時啞口無言,這也的確是他的想法。
艾琉伊爾將目光從他身上移開,環視下方,跟隨她的勢力之中並無人麵露異樣,倒是選擇不表態的人都有些搖擺不定。
這是無可避免的現象,不論什麼時候,總會有人搖擺不定,但隻要拿出更能說服他們的有力事物,也就不必為此勞心勞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