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遊玩了半個月,終於到了茗海。
茗海在天地映襯下呈出冰藍色調,海浪湧動,風中帶著寒氣。
海上有漁人撐船,在浪間顛簸,姿態卻很閒適。
狂揚突然開口:“無境。”
茗海之上,竟有一位無境大能。
無境意為無有之境界。
當世罕見,不超過十指之數。
江隨瀾緊張起來,他說:“那豈不是仙門的人,我們是不是要避一避?”
是的,至今魔修還未出過無境強者。
因此,仙門認為墮魔之人,無不是目光短淺。修魔的確易實力暴漲,但難以穩定,也沒有修仙那樣的上升通道。許多魔修,連化境都修不到就爆體而亡了,更遑論無境。
狂揚笑他:“你進入角色倒快。”
江隨瀾雖還未正式修習那本心法,但這幾日已通讀了冊中所寫。
他的果決與乾脆,令狂揚意外。
此刻更是極具一個魔修的意識。
真是……可愛。
江隨瀾低聲說:“我隻是想順利活著……活久一些。”
狂揚道:“不用怕。無境不參與人間紛爭,他若想動手殺你我,天道會先降雷劫劈死他。”
“真的?”
“孤琴沒同你說過?”
江隨瀾窘迫慚愧道:“我們在一起幾乎不談修煉的事。”
“那都談些什麼?”
江隨瀾低著頭,聲音也愈發沒底氣:“都是我說話,說些沒營養的東西,我平日看的話本故事、虛境故事之類的。師尊……他總是默默聽,話很少。”
“這麼過了百年?”
“也不是……”江隨瀾望著海上飄搖的小船,那位無境不可能沒發現他們,隻是沒有過來的意思,“大約有斷續幾十年,他閉關修煉。”
具體日子數不清,也的確是斷斷續續的。
偶爾一個月,偶爾一年。
江隨瀾常常寂寞,寂寞的時候便醉酒。
雁歧山仙尊中有一位叫醉刀,他的刀法便是在大醉中領悟,極愛酒。
隻是到了化境,世間幾乎沒什麼酒能醉他了。他給了江隨瀾許多他以前珍藏的佳釀,為此殷淮夢和他差點吵過一場。
殷淮夢的意思是,江隨瀾才初境,如此飲酒,一來傷身,二來日日大醉,哪還會有心思修行?
後來,江隨瀾便儘量不在殷淮夢麵前喝酒。
狂揚聽了,嘖嘖搖頭。
江隨瀾忽然問道:“樓冰修煉天賦是不是很好?”
不論修仙還是修魔。
狂揚說:“是的,他很出眾,不論是在雁歧山時,還是在魔淵時。”
“怪不得。”
怪不得師尊總嫌他修為停在初境,遲遲不進。
“隨瀾,”不知何時起,狂揚開始這樣叫他,“孤琴對你所做種種,令你以為是自己處處都不好,他才不愛你,其實並非如此。這世間,愛是最純粹的感情,真心是最難交付的東西,你給他了,他沒有珍惜,是他不配。”
江隨瀾笑了笑,說:“多謝。”
他繼續看茗海的波瀾壯闊。
在茗海麵前,便是人類中最強大的無境都顯得那麼渺小。
雁歧山也是遼闊的蒼茫龐大,峰連著峰,山脈綿延,在冰雪中獨自青翠芳菲。
江隨瀾在雁歧山上空遊蕩時,心情也會好一些。
人意識到自己的渺小,便會意識到自己那些糾結痛苦孤獨寂寞多麼渺小。
*
雁歧山看著珞隱宗來信。
珞隱宗派了人,跟在魔修後麵,親眼見他們從錦繡城一路屠到靠近茗海的青津城。
至此,幾乎全部的平洲已落入他們手中。
太快了。
魔修打崎洲用了十二年,打平洲竟隻用了不到兩個月,其中一個多月還是耗在崎平交界。
即便平洲相比較崎洲仙門少、修士少、善戰者少,這速度也太誇張了。
“魔修可恨,”霸劍道,“平洲有些城城主向他們投誠,他們竟一個賬也不買,統統屠戮殆儘。”
“狂揚出麵後,魔修瘋了一樣,”醉刀說,“不僅如此,殘羽隕落,樓……右護法被廢,但接著,魔修中竟出了號稱天地玄黃的四位化境尊者,寒鏡府的澗花與其一對過,說她不是那位玄字的對手。”
蘭湘子沉吟道:“看來正是因為他們,平洲才全無抵抗之力。”
“魔修一下子出了四位化境……”踏月憂心忡忡。
霸劍道:“我看不止,可能更多,隻是狂揚藏著。”
蘭湘子道:“其中必然發生了什麼事。”
眾人讚同,醉刀說:“我去查。”
蘭湘子頷首道:“小心。”
*
“接下來想去哪裡?”狂揚微笑著問江隨瀾。
江隨瀾猶豫了一下,說:“我想先給雁歧山去一封信。”
“你想回去?”
“不……”江隨瀾輕聲說,“我是想,再也不回去了。”
狂揚欣然為他備好筆墨紙硯,和一隻青鳥。
江隨瀾埋首寫字,寫了大半天。
狂揚沒興趣窺探他寫了什麼,隻是看他樣子,時而傻笑,時而落淚,怪可憐的。
有時,狂揚會想,孤琴這樣一派仙風道骨的仙門修士,竟能傷人這麼深,也是了不得。
青鳥銜信飛走,茗海浪濤拍岸,江隨瀾呼出一口氣。
他對狂揚說:“我想去蹇洲,蹇洲碧城,我在那裡長大。城裡有一座很出名的書樓,書樓開了私塾,教城裡小孩讀書,也收養流浪的孩子。我想去那裡。”
那是他的家,他想回家了。
狂揚說:“然後呢?”
江隨瀾有些疑惑地看他。
“你不是想走遍九洲麼?”
“你怎麼知道?”江隨瀾驚訝。
狂揚笑道:“那夜你喝冥河酒醉了,拽著我的衣服說,你在虛境中看山水看故事,總覺得不過癮,要看看真的。隻是舍不得師尊。”
江隨瀾笑了一下:“是啊。但是……就像你之前說的,九洲不平靜,我若修魔,更不能到處亂晃,要保護好自己。所以,我想找個地方,安安穩穩地修煉,安安穩穩地……生下孩子,再帶孩子長大。”
“那你就這樣把自己想要藏身的地方告訴了我?不怕我散播出去,讓仙門剿了你?”
狂揚這話說得有幾分促狹。
江隨瀾愣了一下。
片刻,他才說:“我沒想到。”
頓了頓,他垂首,有些沮喪:“我就像師尊說的,修煉沒什麼天賦,人也笨。他總跟我說,遇到危險,不要想著硬碰硬,要跑。他教我最多的就是逃生之法。在雁歧山,除了師尊外,我幾乎不怎麼接觸彆人,在碧城書樓,我遇到的也都是好人。狂揚……文詞柳,你若要害我,我也沒辦法,畢竟我就是如此蠢笨,什麼都沒考慮,就把話都說了。”
狂揚笑了。
他說:“我不會害你。”
*
青鳥信很快,傍晚寄出,傍晚抵達。
紅霞在天邊燒著。
青鳥抖掉身上的雪粒,把信放在殷淮夢窗前。貓歪著頭看它,躍躍欲試地想撲。爪子一伸,青鳥嚇得趕緊撲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