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夢甚至自欺欺人地覺得自己醉了。
他撐著額頭,垂著眼,看著空蕩蕩的酒杯,耳邊卻清晰地聽得酒樓一切的聲響。
到了化境,足夠耳聰目明,不用神識,周身動靜都無法逃開他的感知。
殷淮夢聽見樓下大堂的客人吃酒吹牛,和好友聊天,什麼都聊,從這家荷韻樓出的新菜尤為好吃,聊到如今仙魔局勢;從上古天地未分時仙神與魔神相鬥,聊到現今風頭正盛的仙修與魔修。
他們提到了殷淮夢。
“聽說,聽說啊,孤琴仙尊在崎平交界與魔尊一役受了重傷,不知是被那日魔氣侵染了還是怎麼,現在似乎修魔了。”
“不能吧?那可是孤琴仙尊!現今所有尊者裡唯一一個修無情道的,說是心如磐石也不為過,不論什麼傷,也不能可能轉去修魔吧?”
“嗐,你們消息哪聽來的,錯漏太多。我這兒有真消息,那孤琴——現如今得叫魔琴嘞,他不是自己轉修的,是墮魔!我有個兄弟,他師父是寒鏡府的弟子,師父的師父也是尊者,親口告訴他的。仙門這會兒憂心著呢,魔修本就來勢洶洶,咱這邊又損失一員大將——孤、魔,還是叫孤琴吧,魔琴怎麼叫都不順口,孤琴尊者是化境裡出了名的能打,當年南柯盛會,他一把琴讓多少尊者甘拜下風?現在倒戈到了魔修陣營,嘖嘖……”
“墮魔……恐非他本意……”
“時也命也罷。”
又有人插嘴:“哪是什麼時命!你們不知道了吧,孤琴墮魔是為了情!你們曉得,雁歧山掌門幾百年前吧,收了個小徒弟,很招人喜歡,孤琴也喜歡,後來那小徒弟出了意外,才沒了下文。前段日子,那小徒弟回來啦,孤琴一見,嘿,就陷入愛河了,那無情道哪修得下去,可不就墮魔了!”
“啊?真的啊?”
有人覺得不太可信,又有人說,也不是不可能。
殷淮夢捏著酒杯,真想衝下去告訴那些人,不是的,不是為了師弟。
他有些惱怒,這些人什麼都不知道,就亂說話。
那日隨瀾身邊的那個男人……是叫文詞柳吧,也是,張口就說他是為樓冰破的無情道,害隨瀾那時的表情……
殷淮夢想到就覺得心痛。
他咬咬牙,又想起江隨瀾那天都沒有聽他把解釋的話說完。
好像真的累了,倦了,不想在乎了。
樓下的人還在說。
“可是,我記得,不是說孤琴愛他那徒弟愛得刻骨銘心麼,為此還傷了無情道的根基?”
“嘿嘿,說到這個,我再說一個我聽到的小道消息,孤琴與徒弟不清不楚,你們知曉是為什麼?是因為他那徒弟與小師弟長得十分相像!”
又是一陣欷歔不已。
殷淮夢實在聽不下去,扔下空酒杯和一桌好菜,甩袖離開了。
他回到書樓,在江隨瀾的房間,坐在床沿,垂著頭,靜默不語。
過去,他帶江隨瀾下山去玩,極偶爾的,也能碰到人傳些閒言。他向來有些虛名,身上發生點事,少不得引些議論。
那時他不喜那些人說話,每次聽神色都沉沉。
倒是隨瀾,聽得歡歡喜喜,美滋滋的樣子。
現在回想起來,殷淮夢忽然懂了,江隨瀾從彆人口中聽到說師尊那麼愛他,為什麼開心。
那種喜悅是純粹的,因為隨瀾就是那樣愛他。
可那時他在想什麼?
殷淮夢臉上的血色一寸寸退下去。
那時他的心情與今日何其相像——
你們什麼不懂,在亂說些什麼。
他抬起手,蒙住臉,閉上眼。
他曾經覺得江隨瀾對彆人亂傳言傻樂是膚淺、不自重,活在他人口中,為他人捕風捉影的幾句話那樣快樂,實在淺薄。
可現在,他想彆人再傳那樣的話,人家都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