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1 / 2)

殷淮夢踏進魔淵。

貓完全縮在他懷裡僵著不動了,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它就發抖。

殷淮夢也覺得不適,魔淵陰森詭異,甚至全然不是當初琰洲的樣子。像是被什麼完全腐化了,成了糜爛的、臭不可聞的一團。

魂火都被這樣的腥臭逼得昏暗了。

殷淮夢收起燈,深呼吸一口。到了這裡,魂火已經指不了路了。

他抱著貓,在魔淵泥濘的路上慢慢走著。

從季洲出來,穿過翼洲、臨洲,前往洛洲,在洛洲徘徊了近一個月,始終沒有找到隨瀾的蹤跡,倏忽間風向一變,魂火又指向了魔淵,殷淮夢便從洛洲出來,往魔淵去。

儘管這次興許也會和洛洲結局相差無幾,他也想追著江隨瀾而去。

儘管……隨瀾總不願意見到他,他也想追在他身後。

過去都是江隨瀾的目光、行動追隨他。

因果善惡,總之輪回有報。這次換他追隨江隨瀾。

從洛洲出來,乘覓雀路過桓洲山林上空的時候,他想到了樓冰。

樓冰隻是明境,本就舊傷未愈,那天在他手下也傷得不輕,不知現在如何了。

他那妹妹樓雪卻有化境,甚至化境得足夠強,已能將周身環境轉變為自己的“域”。殷淮夢曾到達過那個境界——在無情道動搖之前,無情道動搖的刹那,他的域就分崩離析了。

殷淮夢記得樓冰曾帶給自己的輾轉反側、和克製於心的歡悅。是陽光燦爛的溫柔,是看他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竊喜。樓冰的目光也曾時刻追尋著他,在他身後,在他麵前。

樓冰和隨瀾不一樣的是,樓冰是暗暗的、極力自控的、但又無法自控的,因為他們那時隻是師兄弟,因為他那時冷淡,不給他機會;隨瀾卻是呼啦啦的,所有的情,所有的愛,不加掩飾、不加隱藏地兜頭蓋臉地淹沒他。

因為是他先主動的。是他令隨瀾以為他愛他,於是隨瀾純粹地、加倍地愛回來。

過去的樓冰,是雁歧山的小師弟,是正氣浩然的。

但那日在芳流洞的樓冰,滿身的執拗和不顧一切的瘋狂,都叫殷淮夢陌生。

是墮魔的緣故麼?

還是……因為他?

過去他從不會思考這個問題。過去的殷淮夢認為,每個人應該為每個人自己負責,你做對了事,是你對了;你做錯了事,是你錯了。他與樓冰錯過了,便過了罷。

但如今,因他不願意與隨瀾錯過而做出種種不像他的事後,因他徹底擺脫無情道的掣肘後,他終於回過頭想,許多事情,本該有另一種可能。

憾恨。

這種情緒突地湧上來,叫他愣怔住了。

殷淮夢有過一線衝動,甚至手掌已經覆在覓雀後翎,想叫它下去,回芳流洞看一看。

那日他拚儘全力破壞了樓雪的域,給她造成重創,才得以逃脫,其實若真與她麵對麵動手,他跟她的勝負是難說的。隻是他對付化境之域有些了然於心的手段,才占了便宜。

從芳流洞那座山穀離開時,他都沒回頭看一眼樓冰。

他聽見樓冰叫他了。

聲音絕望,哽咽癲狂。

他的心狠狠顫了一下,但自知難以麵對他,於是不回頭。

自知難以麵對。

殷淮夢放在覓雀後翎的手緩緩拿開,凝聚的魔氣在空中飄散至無形,他隱隱聽見自己歎了口氣,又好像沒有。

江隨瀾的魂火在他掌中,小小一團,堅定不移地指向魔淵。

他就這樣到了魔淵。

*

冥河上的樓閣,樓閣外掛著一塊空的匾額,隻有一筆朱砂痕跡,不清楚其涵義。

閣內昏暗,空氣中飄著浮塵,一進去就是大廳,左右兩側擺著桌椅,正前方高堂上掛著巨幅的畫,畫的是……人身蛇尾的、美如神的……白迆。那不是江微,應該就是江月意,江月意仰著臉,對著月亮,月華照在他的臉上、身上、烏黑鋪散的發和白色鱗片上,此刻再看,那光都像活的似的在閃亮遊動。

真美。

江隨瀾下意識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腿。

心念一動,江隨瀾不知道是自己幻覺了一刹還是自己的雙腿真的在刹那間變作了蛇尾,但隻一瞬間,就恢複了原樣。

他原地沉默了一會兒,待那陣心驚下去了,才在樓閣中慢慢走著,看他過去的白迆留給看他什麼。

桌上放著茶,冰涼,但還有茶香。

剛進來時覺得有浮塵,但一摸桌子,卻是乾乾淨淨的。

走過廳堂,撩開簾子,後頭是一間小屋,擺了張可供休憩的小玉床,床上堆著各式各樣的玉簡和丹藥瓷瓶。小屋外麵,是花園,各種鮮花爭奇鬥豔,靈氣溫養著——靈氣?

看起來花園底下是埋了座陣法,以靈石供養靈氣,維持了許多年。

花園一角,有一道樓梯,通往二樓。

江隨瀾扶著木梯扶手,聽著嘎吱嘎吱的響動,一路走上去。這響動顯然也是刻意做出來的,否則以修士手段,絕對能保證這樓梯踩上去和棉花一樣又柔又輕,一絲一毫的聲息都不會有。

推門而入,映入眼簾的是一排排的書架。

江隨瀾怔了怔,隨手抽了一本,發覺就是修道心法。他隨意看了看,要麼是劍譜,刀法,煉器,煉丹……什麼樣的都有。魔修和仙修混雜在一起,講妖的也有。再往深處看,江隨瀾逐漸意識到,這裡的好多秘籍,都是失傳已久的。有幾本,他還在各種故事裡常見,什麼主角掉下山崖撿到從上古以後就失傳的某某心經,修煉後大殺四方之類。

翻開看了看,內容一本正經,聞所未聞,不似編造。

他想起阿玄說他們從天上來。

這是……從天上帶下來嗎?為何不論是江月意,還是江微,都不曾帶出去哪怕一張紙?

他放下書,繼續往裡間走。

裡麵是臥房,很大,角落擺著一張大床,床邊擺著梳妝台,也不似女兒家的嬌小風格,架得很高。大抵是江隨瀾開門帶起了風,床上籠著的雪白薄紗顫了顫,顯得到處空蕩蕩的。

陡然間,江隨瀾覺出無限寂寞。

他默然良久,合上了房門。

原路返回,出了樓閣,站在冥河邊,看阿玄整條龍從水裡竄出來。

“如果我一直待在這裡,會被找到嗎?”江隨瀾問。

阿玄說:“不會。而且入口可以封起來,有個陣可以開,在樓裡,你看到了嗎?”

江隨瀾回憶了一下,沒印象,阿玄見他神色,急急甩掉身上的水:“我帶你去。”

“等一等罷,”江隨瀾坐在草地上,“休息一會兒再去,我有些累了。”

隻是看了看那座閣樓,竟仿佛看過了滄海桑田般疲憊,明明也沒看到什麼。

他閉上眼睛,隻廳堂那副白迆像和那遊動的光芒揮之不去。

漸漸的,江隨瀾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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