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三百年前的冥河,這座閣樓還充滿生活的氣息。這間臥房的梳妝台上放著一隻花瓶,插了滿滿一瓶花,各種品種,各種色彩,花香縈繞在此間。
江隨瀾從床上下來,胡亂抓了一件衣服披上。
蛇尾重新變成了腿,讓他自在了很多。他在梳妝台的鏡子前瞥了一眼,自己還是江隨瀾的樣子,不過還是有區彆的,在這裡,他的小腹平了。
江隨瀾其實心裡困惑,不知道要怎麼經曆一遍江月意和沈識幽的人生,沒有人告訴他們他們應該怎麼做。
他沒敢回頭看殷淮夢,直接離開了這間屋子。
按照他之前看的,屋外應該是一座書閣。然而他踏出去,入目的卻是長廊和一塊延伸出去的寬闊平台,陽光燦爛地照下來,平台上暖洋洋的,長著花,纏著藤,棲著鳥……一本書都沒有。
樓下還是花園,靈氣比三百年後更盛。
江隨瀾無意識地深呼吸了一口氣,靈氣入體,通體舒暢。
他睜開眼,愣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是仙修,而非魔修。
白迆……不是魔神嗎?
江隨瀾微微皺眉,想到狂揚。現在看來,狂揚嘴裡似乎沒幾句實話。
樓梯倒還是在原先的位置,江隨瀾走下去,走進廳堂。堂上沒有白迆畫像,隻有一幅山水,看樣子,似是描繪的此間冥河。
堂外放著一隻水缸,江隨瀾去看了一眼,裡麵蜷縮的竟是阿玄!小小一條,在清澈見底的水裡沉睡著,江隨瀾小聲叫了兩句,都沒有應聲。
殷淮夢在他身後說:“從天上下來時,他受了傷,需要恢複。”
江隨瀾沒有回頭,低低“嗯”了一聲。
殷淮夢又說:“他不是被要求下來的,他是追下來的。”
江隨瀾愣了一下,殷淮夢說:“追著白迆……江月意下來的,所以,若他對你好,也隻是……”
江隨瀾憤怒地回過身,冷聲說:“敢問仙尊什麼意思?你是什麼樣,就把彆人都想得跟你一樣嗎?”
殷淮夢沉默了。
他嗓音又低又啞:“我是想你,不要被騙。”
江隨瀾說:“我隻被你騙過。”
他轉身走了。
殷淮夢在原地站著,呼吸又輕又緩,僵著,像個沒生命的擺件。他腦中亂糟糟的,剛才說話仿佛沒過腦子。但又實在忍不住,那天江隨瀾一聲不吭就跟著那魔龍走了……他真的怕。狂揚也好,魔龍也好。
江隨瀾若是對他冷言冷語,言語刺他,恨他,他心裡都是舒服的,至少還在意他。
若江隨瀾有朝一日,真的,目光徹底跟著彆人跑了……殷淮夢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
他跟著江隨瀾走出去,看江隨瀾在冥河邊停下,和從水裡冒出腦袋的一隻烏龜說話。
殷淮夢近乎沉醉地看著。
這場景和在小銀峰時有幾分像,有時,江隨瀾會蹲在地上,和貓說話,貓不理他,他就自言自語,咕咕噥噥,總有說不儘的東西。
陽光照在他身上,為他的白衣鍍上燦爛輝煌的金邊,他黑發散著,熠熠生輝,臉頰也熠熠生輝。他忽然對著烏龜笑了起來,殷淮夢看著看著,眼眶忽然一酸。他多久沒見過這樣的江隨瀾了。
他以為隨瀾永遠會在他身邊的。
因為太久了……久到成了習慣,成了理所當然。成了……在險境中,在狂揚的吞天鵬上,被他忽略的那個。
一百年沒見的樓冰,和一百年朝夕相處的江隨瀾,同樣擺在他麵前,他選了前者。
直到那個時候,他還以為自己更喜歡樓冰。
回憶總是最美的,遺憾總是最讓人心心念念的。他以前在情感上是混沌的,分不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他在漫長的時間,都覺得自己過去隻做錯了一件事,那就是一點兒也沒回應樓冰對他的感情,因此樓冰一朝隕落,他又悔又痛。
過去,他想過許多次,若時間倒流,回到那時候,他會向樓冰走一步的。
可當樓冰重新出現,他經曆震驚、喜悅、心痛、憐惜之後,猝然發現,隻到此為止了。
他邁不出那一步。
小銀峰到處是江隨瀾的痕跡。
他滿腦子也都是江隨瀾。
殷淮夢看著江隨瀾,就在樓閣門前站著,看著。他不敢再走近了,再走近了,隨瀾怕是又要一甩袖,逃得離他老遠了。
這麼一想,他忽而微笑了一下。
江隨瀾沒怎麼對他發過脾氣,唯有一次,他帶雁歧山弟子去翼洲秘境曆練,去了三年。在秘境中,他們遇到一隻大妖,為了護住雁歧山弟子,孤身迎上妖和其手下小妖,叫弟子們先走。
那一戰艱難,不知是不是那幾分相似的場景叫他想到師弟的緣故,無情道反噬氣勢洶洶。
不過終於還是打贏了。
大妖身死,小妖四散,他重傷,丹田破碎,靈氣四溢,以為自己要交代在那了。
最後的時刻,用傳訊玉簡聯係了江隨瀾。
隨瀾在那邊咋咋呼呼的,又歡喜又擔心,什麼都想說,在小銀峰的生活啦,看了什麼新的話本啦,吃了什麼好吃的,多麼想念師尊,做了什麼奇奇怪怪的夢……說了很久,才意識到他一直沒出聲,於是一下子急了,喊他“師尊師尊”,最後連“殷淮夢”都喊了。到那時候,殷淮夢才笑了一聲,輕聲說:“我在。”
江隨瀾猛得鬆了口氣,小聲抱怨了兩句他嚇人。
殷淮夢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