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1 / 2)

雁歧山。

蘭湘子隕落後,將一門之主的位置交給了霸劍。這是一個眾弟子預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決定,雁歧山事務交接花費了一段時間,好在蘭湘子早就知道自己何時會赴死,許多事情都交給宋羅安排好了,隻是宋羅也是聽到了蘭湘子的死訊,才知他此前那樣安排的寓意。

若城沒守住——或者說,是踏月和曇鼎主動帶人撤了。蹇洲仙門商量好了,最大程度地保護人,暫且退守。於是踏月便帶了人回雁歧山,安排在山下歇著。

她一回主峰,看到霸劍,就撲上去大哭一場。

短時間內發生的事情太多,她心中鬱憤已久,哭完了,茫然四顧,發現隻她和大師兄,便問:“其他師兄呢?”

霸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兩句,才把其他幾人的事說了。醉刀在回來的路上,孤琴的事是一筆爛賬,至於潛陽,守著樓冰的屍身,在小重峰閉門不出。

“師父死了,”踏月低聲說,“他知道嗎?”

霸劍搖了搖頭。

踏月握緊了腰間的刀,說:“我去告訴他。”

霸劍看了她一眼,輕聲道:“他腦子不清醒,比孤琴瘋得還厲害,廢了修為,一身舊傷,心思沉鬱,肯定不好受,隻是我遣了宋羅去叫了他幾次,他都沒反應,你若能把他打醒,也是好事。”

踏月點了點頭,提著刀去了。

小重峰死氣沉沉。

從前依托潛陽修為的陣法都停了,洞府中隻亮著夜明珠,那夜明珠的亮是晦暗的,府中很安靜,踏月要凝神,才能聽到一線很淺的呼吸聲。進到最裡頭,她一眼就看到暖玉床上躺著的人,是樓冰。她過去對樓師弟沒什麼意見,但樓師弟重新出現,是以魔尊右護法的身份,就叫她心裡不舒服了。她不喜歡魔修,和魔修打過幾次交代,都叫她惡心,魔修從魔淵出來後做的事就是攻打九洲和屠城,更讓她厭惡。

相比較樓冰,她更喜歡隨瀾,隨瀾是個好孩子,她總忍不住這樣想。

暖玉床上,樓冰躺著,臉色慘白,胸膛沒有起伏,也沒有呼吸。踏月甚至不用去查看他的靈台,就知曉這是徹徹底底的一具屍體了。修道之人和凡人有時候也沒什麼區彆,死很容易,甚至輕易,如若沒有提前保存魂魄的法子,神魂消隕,瞬間而已。

踏月歎了口氣。生死無常,這都看不開,也不知潛陽當初是怎麼突破的迷境。

她四處看了看,叫了一聲潛陽的名字,沒有人應。最後是她自己找的,潛陽蜷縮在暖玉床和洞壁的夾縫間,在反複看一段虛境玉簡。

玉簡展現的畫麵是當年雁歧山的一次弟子大比,那時樓冰剛加入雁歧山,用劍,便分在劍組,一場一場比下來。這段玉簡展現的畫麵並非全都是樓冰,還有當年的許多人,踏月在旁邊跟著看,看到了當初的霸劍、孤琴、蘭湘子,看到了她那時剛收的兩個弟子,看到了她自己,也看到了潛陽。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所有的一切竟都與過去截然不同。

踏月想著,眼眶紅了一下。

片刻後心情平複,踏月才發現,隻有玉簡中的畫麵有樓冰——那時候還叫樓瓊樹——的時候,潛陽的眼中才有光,更多的時候,他眼神是渙散的。

踏月心中猛然升起一股怒氣,她衝過去,提著潛陽的衣領,將他拖到外麵,大喊道:“秦有風,你醒一醒!”

潛陽抬起臉,木然地看著她。

“你看看你現在像什麼樣子,你看看,”踏月氣急敗壞,“你怎麼會把自己弄成這樣,為了樓冰??為了這麼一個人,你把自己都廢了,值得嗎?”

潛陽頭垂下去,沒有說話。

踏月蹲下來,看著他,慢慢說:“師兄,樓冰不值得你為他如此。”

一陣沉默,潛陽啞聲說:“不是值得不值得,是我隻能這麼做,我沒法不這麼做。”

踏月說:“怎麼會?你走出去,走出小重峰看看,有師兄,有雁歧山那麼弟子,就算你不是化境尊者,那也是雁歧山的秦師兄、秦師叔!”

潛陽搖了搖頭,輕聲叫踏月的名字:“素娥。”

聽他這麼叫,踏月心裡有點難過。

潛陽上次這樣叫她是許多年前了。

樓師弟在緹洲隕落後,殷淮夢固然頹喪,潛陽的狀況也好不到哪去。隻是他有種奇怪的自覺,在他心裡,似乎隻有殷淮夢才能光明正大地為樓冰傷心,而他不配,於是他隻能瘋狂閉關,用修煉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一次閉關後,出來見到了江隨瀾,潛陽在殷淮夢麵前不顯,回了小重峰,整個峰頭都遭了殃,一片狼藉。恰逢踏月過來叫他去主峰議事,潛陽就抬起通紅的眼睛,對她說:“素娥,我想不明白。”

此時此刻,潛陽也說:“素娥,我想不明白。師兄原先不是不喜歡的樓師弟,怎麼能絕情至此?怎麼能看著師弟在他麵前被江隨瀾……卻無動於衷?師弟死了,師兄都沒有看他一眼,就趕著上樓去看江隨瀾,為什麼?我珍愛師兄,珍愛師弟,他們兩人在一起,我覺得是頂好的,我一早就看出來師弟喜歡師兄,我什麼都沒說,我一直覺得師兄是比我好的……”

他說話愈發語無倫次,顛來倒去說了半天,終於崩潰:“我怎麼也想不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竟會變成這樣!”

玉簡還在無知無覺地放著,畫麵一次又一次掃到樓冰,那時的樓冰稍顯青澀,很少年,意氣風發的,笑容也很美好。

潛陽抱著腦袋,牙齒作響,似乎在忍受劇痛,他說:“一百年,我一直想著師弟。他的一顰一笑,他的劍法,他的身姿,他的語調,他的呼吸……我一直想著。師兄不念著他,我念著他,我甚至想,隻要他能重新活過來,我什麼都願意為他做。我發了誓的。一百年,師兄有江隨瀾,我有什麼?我什麼都沒有!我隻是很想師弟,想他回來,他回來了,我什麼都願意為他做。我喜歡師弟,我喜歡師弟不比師弟喜歡師兄少啊!”

他又哭又笑,踏月手足無措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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