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屋裡的氣氛十分壓抑,王瑩滿臉忿忿不平,到底礙著秦鳳樓是慶豐班的老板,才沒有再說話。
而其他人俱是愁雲滿麵,一臉前途未卜的茫然。
其實早先年慶豐班並不像此時這般窮困潦倒,也曾是個大戲班,在昆山附近也是叫得響名頭的戲班之一。秦明月兄妹三人的爹娘是師兄妹,兩個都是唱戲的好苗子,夫妻二人夫唱婦隨,可是讓慶豐班火了一陣子。
隻可惜天意弄人,當地有一鄉紳看中了秦明月的娘,想強納她為妾,秦明月的娘不堪受辱又不想拖累丈夫和幾個孩子,撞牆身亡。秦明月的爹秦默然身子骨本就不太康健,又痛失愛妻,自那以後就萎靡不振起來。
那鄉紳強搶不成惱羞成怒屢屢出手打壓,再加上秦默然無心打理戲班,慶豐班就漸漸頹敗下來。班中稍微有些本事的人都出走了,也因此早先還算是個大班子的慶豐班,漸漸竟成了登不了台的草台班子,隻能靠在鄉下各處搭草台演戲賴以為生。
三年前,久病纏身的秦默然去了,這慶豐班便交到秦鳳樓手裡。
彼時這戲班裡隻剩老弱婦孺幾個,連唱一台戲的‘十八頂網巾’都湊不夠,隻能演些小場麵的戲。也幸好秦海生遺傳了父母,是個唱戲的好苗子,就靠著年幼的他,再加上其他人搭伴,倒也將將把這慶豐班維持了下來。
能走的早就走了,會留到現在的不過是投奔無門的苦命人。
戲子乃是下九流的賤籍,從良那是莫想,作為一個戲子混到頭,最好的也不過是像秦默然那樣自己組建個小戲班,用來養家糊口。大多數人的命運都是不堪的,要麼是四處顛沛流離,要麼是一生窮困潦倒,還有許多因為各種各樣磨難,早早就身亡的,能壽終正寢有個席子卷安身的,那還算是個好命人。
“唉,這可怎麼辦?鳳樓你可得想想辦法,千萬彆讓那李老板趕咱們走。”
“也彆說,月兒真是太衝動了,那些貴人是咱們這些人能惹得起的?現在倒好,海生沒了,咱們連個落腳地都沒了。”
“好了好了,都彆說了,現在提這些還有什麼用?海生難道不是你們看大的,難道要眼睜睜看著孩子被人搶走?”一個五十多歲的老漢皺著眉出聲喝道。
他姓郭,人稱老郭叔,是慶豐班的老人。當年還沒慶豐班的時候,老郭叔就和秦默然是同一個戲班的,秦默然那時候還小,還處於學藝階段。之後秦默然漸漸嶄露頭角,又和師妹兩情相悅,兩人便偷偷攢錢從戲班裡贖了身,自己組了這慶豐班討生活。
而老郭叔就是那會兒來慶豐班的,不過那時他已經上了年紀,小生唱不了,隻能演演老生和老末之類跑龍套的角色,到底是個老人,所以在慶豐班裡說話有時候比年輕的秦鳳樓還管用,大家也都敬重他。
一見老郭叔說話,旁邊的人俱都不出聲了。
“瑩兒,不是我說你,你也太沒大沒小了。從大麵上鳳樓是戲班的老板,哪有你這麼沒大沒小的,這是鳳樓和他爹一樣,是個好心且念舊情的,擱在我和鳳樓爹當年那戲班裡,你這孩子就是吃竹片子的下場!”老郭叔扭頭又去訓王瑩。
做戲子從小就要練功,功夫沒練好,或者沒讓戲班老板滿意的,就要挨打。而為了不打壞手下的好苗子,一般都是拿竹片子打,打得讓你生疼,卻又不會打壞你。在場的這些人年幼那會兒哪個沒吃過這種苦頭,也就王瑩和陳子儀攤了個秦默然那樣的好師傅,才沒挨過打。
王瑩不知所以然,隻當老郭叔在訓斥自己,委屈得小嘴差點沒能掛上油瓶,卻又礙著是長輩,不敢出言反駁。倒是旁邊一個三十多歲皮膚白淨的男人眼神閃爍了一下,和身邊一個中年婦人相互看了一眼。
“都散了吧,月兒剛受了這麼重的傷,天大的事兒也得讓孩子養好頭上的傷再說。”老郭叔拍板又道,旁人也隻得散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後,老郭叔才對秦鳳樓道:“鳳樓,你得有個心理準備,我想著錢老七兩口子莫是有其他心思。”
他口中的錢老七兩口子就方才咋呼得最厲害的那一男一女。
秦鳳樓先是一愣,隨後臉上泛起一抹苦笑,道:“老郭叔,多謝你提醒我,如今都這樣了,人家若真是有什麼心思,還真不是咱們能阻攔的。”
老郭叔有些不讚同地看著他:“你這好性得改改,當年他們一家三口快餓死在街頭,是你爹可憐他們才將他們收留下來。做咱們這行當的規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想找個地方庇護混口飯吃,就必須簽了契進來。既然是簽了契,一天是戲班的人,一天就是戲班子的鬼,沒道理落了難,就想卷起包袱跑的。”
秦鳳樓還是苦笑:“老郭叔,這道理我知道,可你又不是不懂這其中的事情。”
一聽這話,老郭叔也為難起來。
人若是真想走,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你能拿著契鉗製彆人,彆人也能消極怠工,總不能打人家一頓,關鍵也得你有那個本事。
如今秦海生不在了,能上得了台的,也不過隻有老郭叔父子倆,以及錢老七一家三口。秦默然倒還有四個徒弟,除了大徒弟陳子儀還能上上台,其他三個不是年紀太小,就是功夫不紮實,上台了隻能惹人笑話。
若真沒辦法留在這惠豐園,隻能出去靠搭草台子討生活,沒錢老七一家,可真是不成。這也是老郭叔為何方才會說那麼幾句話,不外乎是借著敲打王瑩,實則是敲打錢老七兩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