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他也是眼睛緊緊盯在戲台子上,為之前聽到那聲脆響而疑惑。
不過並沒有給他們多餘的疑惑時間,因為戲台上已經又開始了新的篇章。上台的還是之前那個男人,隻是這個男人已改年輕羸弱之態,人到中年,意氣風發。
時而一身華服,時而一身官服,出席在各種場合上。看得出這個男人過得很好,美妻嬌子,誌得意滿。
一日,男人在某家府上喝了酒,夜晚獨自騎馬抄小路回家。
本是醉眼惺忪,一陣冷風吹來,讓他憑空打了個激靈。就在這時,他看見不遠處路邊亮著一盞燈籠,提著燈籠的似是一名女子。
一身鵝黃色衣裙,踽踽獨行,他騎馬擦肩而過時,忍不住看了一眼。
也不過眨眼之間,他又轉了回來。
“姑娘,你沒事吧?”
女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張清麗出塵的臉龐。
纖細的柳眉,盈盈楚楚的大眼,挺翹的鼻梁,花瓣似的唇……
男人本就喝得微醺,更是驚為天人,眉眼之間不禁帶了一抹驚豔之色。
女子出聲了,“這位官人,小女子無事。”
“那你為何深夜獨行?”
這女子無助一笑:“家父重病,小女子這是打算去醫館請大夫。”
男人點了點頭,想了下,道:“那我送你去吧?”
“這可怎生使得。”
“無礙,令尊即是重病,自然是早早請了大夫回家看看最好。在下此時無事在身,不過是伸一把援手罷了。”
女子猶豫了一會兒,到底是點了點頭。
大抵也是實在擔憂父親的病情。
於是兩人同騎,男子溫軟在懷,自然心馳神迷。
……
男人幫女子請了大夫回家,果然家中有一病重老夫。
而這戶人家似乎十分貧窮,寒舍陋巷,家徒四壁,家中似乎隻有這一老一幼相依為命。
一問才知道,女子的親娘早已亡故,而老父沉屙舊病,也將家業全都敗掉了。
男人這才心領神會,為何這女子竟穿了一身與這家中並不相符的衣裳,原來也曾是富裕人家的嬌小姐。
一番交談之後,男子才知道這女子叫什麼。
姓秦,名畫,小名依依。
秦畫,畫兒?
男人一愣,仔細端詳,同時場中響起一個男子清冷的聲音:“畫兒?哦,不是,她並不是那個畫兒!”
這是畫外音,也算是廣和園獨創的一種表現方式。讓人看客們來看,他們隻看熱鬨,並不懂其中真意,隻知道有了這種畫外音,戲中角兒的形象當即鮮明了起來。
以往看戲,隻是看戲中人依依呀呀的唱啊唱,還必須十分用心的去聽唱詞,才明白演到了哪兒。而廣和園的戲卻完全不用這樣,直接以畫麵的形式為體現,嘴裡說的心裡想的大家都知道,看著省心不費力,這也是為何大家都愛看廣和園的戲的另外一個原因所在。
隨著這個畫外音,看戲的眾人心中不禁一突,因為他們同時想到了開場的那一幕,還有那個仿佛什麼東西碎裂的聲響。再聯想起這秦畫出現的詭異,大半夜的,一個女子獨自行走在大街上……
可不管眾看客怎麼腦補,甚至越想越覺得慎得慌,接下來的劇情卻與他們所想的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男人在秦畫家裡喝了一盞溫茶,便由秦畫送出了家門,哪知人剛到走到院門口,屋中突然爆出一聲女子淒厲的哭喊聲。
轉回頭去看,原來方才剛在大夫診治下已平穩睡去的秦老爹,又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隨著一連串劇烈的咳聲,便腳一蹬人沒了。
這實在讓人有些接受不了,本來以為沒事了,誰也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秦畫哭得傷心欲絕,幾番昏死過去。而男人自然是不能走了,總不能留下孤女一人獨自麵對老夫的屍體。
幫著秦畫安葬了秦老爹,又辦了喪事,兩人在相處中多了幾分曖昧的情意。
喪事辦完後,男人提出想帶秦畫回自己家去,秦畫隻是略微猶豫了一下,便點了點頭。
男人家有妻,秦畫自然隻能做妾。
不過對此,秦畫並沒有什麼異議。她本就是孤苦一人,老父喪去,孑然一身,根本沒地方可去。隻對男人提出讓她守孝一年,她便答應下了此事。
而男人的妻雖並不願丈夫帶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回來,到底三綱五常婦德在此,她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隻能收拾出單獨的一個小院兒,將秦畫安頓了下來。
自此秦畫深居簡出,就開始了在男人家的生活。
……
戲在此就戛然而止了,不過在臨終時留了條尾巴,男人家中一下人發現秦畫有些異常。因為每次送過去的飯,都用得很少,而同時這個下人又在花叢裡發現倒掉的飯食。
*
戲罷,眾看客議論紛紛,紛紛在討論著這秦畫的詭異之處。
有人說這秦畫莫不是之前男人的正妻畫兒家中姐妹,如今化名來為姐妹報仇;有的說這秦畫肯定是狐狸精變的,如今來勾引男人,想吸取他的精氣;也有的說這秦畫就是畫兒,如今攜著滔天恨意前來報複。
說什麼的都有,也是時下老百姓精神生活富足,都喜歡看些誌異,裡麵各種妖精枚不勝舉。不過大多都是狐狸精、鼠精、黃大仙這類的,有的是警世故事,講得是妖精害人。也有的是軼聞,講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而自古以來,各種鬼魅之說便流傳於民間,大家敬神懼鬼。鬼都是害人的玩意兒,可這叫《秦畫》的戲,戲裡透露出的種種端倪,都顯示這秦畫不是常人。
難道真的是鬼?
答案自然是無解的,隻能且看下回。
二樓的雅間裡,孫桁回過神來,一拍大腿,“這廣和園的戲真是精彩,讓我來說那秦畫肯定就是那個畫兒,來報複這個周生。”
祁煊懶洋洋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搭理他。
孫桁眼珠一轉,笑得戲謔,可話卻有些戳人心窩子,“那演周生的戲子真是好豔福,大抵連我們安郡王都沒能一親芳澤,他倒好,摟摟抱抱的……”
話還沒說話,就被祁煊起身一甩袖子,將身下的椅子掀倒聲給打斷了。
祁煊哢吧哢吧捏了兩下拳頭,孫珩當即縮了脖子,不敢再言。
若論孫珩長這麼大,挨誰的揍最多,首先是他爹,再來就是祁煊了。這家夥揍人從來下黑手,也是打小和太子二皇子打架練出來的,每每揍人,都是瞅人痛處揍,揍完了還沒痕跡,讓你想告狀都沒辦法。
祁煊瞥了他一眼,也沒說話,就揚長而去了。
後台那處,秦明月正在和何雅說話。
“雅雅,今天你演得真不錯。”
那個叫雅雅的‘男人’,害羞一笑,才道:“還是月兒妹子教的好。”
這個何雅是何錦當年從人牙子手裡買回來的一個孤女,一般戲園子裡總會買些這樣的小孩子回來,悉心培養後用來唱戲。可惜這何雅小時候不顯,長大了卻是天生一副男相。倒也不顯粗鄙,就是個頭高,骨架大,長相偏男性化,說起話來也有些粗聲粗氣。
對於日後用來唱戲,這樣的苗子無疑是養廢了。不過何錦是個心腸好的,即使明知道何雅用不了,也留她在戲園子裡,就當是女兒養。之後,戲園子裡的人慢慢都走了,也就何雅還留了下來。早先何錦打算將戲園子盤出去,何雅就回了何家,在家中幫何錦的妻子毛氏做事。之後戲園子缺人,便又回了來。
其實秦明月早就對何雅留了心,演戲免不了會有男女對手戲,更是免不了會演夫妻。以前是人手緊湊,她隻能和陳子儀將就湊對。不過前兩部戲都是演夫妻,夫妻隻用表現出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就好,而這一場卻不一樣,秦畫本就是靠色相魅惑周生,免不了會有一些肢體接觸,秦明月倒沒覺得有什麼,在現代那會兒這種情況是避免不了的,可在禮教森嚴如當下,她覺得還是不要觸犯禁忌的好。
也是陳子儀總是用那種含情脈脈的眼神看自己,實在讓秦明月覺得煩不勝煩,不想再給他錯覺下去了。
剛好有何雅這樣一個人,基本功也是挺紮實的,隻用悉心教導一番,就可以登台了。
這是她們第一次演對手戲,從表現上來看,這何雅確實是一個可塑之才。
兩人有說有笑低聲討論著下一場的劇情,男的高大英偉,女的小鳥依人,湊在一起就像是一副畫兒。可擱在有的人眼裡,卻是格外的刺目,其中一個正是陳子儀,而另一個則是闖進後台來的祁煊。
一見祁煊闖了進來,後台裡嘈雜的人聲當即停了下來,大家都十分詫異地看著他。
秦明月愣了一下,走了過來:“郡王爺,可是有什麼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