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細思恐怖。
以前不是沒聽她娘說過,錢淑蘭這丫頭是個心計多的,讓她凡事長點心,她一直沒放在心上,直到此時李思妍才真正意識到這話裡頭的真諦。
回想起來,從那次偷偷去廣和園看戲,她當著淑蘭說了秦生,淑蘭總是有意無意在她麵前提他。於是她就越發對那人好奇了,也因此她總想見見他,看他下了台到底是什麼樣。
哦,對,不是他,而是她。
她其實是個女人。
也幸好是個女人!
就在李思妍沉浸在自己思緒之中,那邊李夫人正在低聲安慰錢淑蘭。大抵的意思就是讓她以後不要再去招惹那叫秦生的戲子了,安郡王是個難纏的人。至於因為錢淑蘭今日鬨的這一出給李府帶來的麻煩,卻是提都未提。
“謝謝姨母,今天多虧了你,其實蘭兒就是氣不過。莫家的六姑娘說子賢哥哥在蘇州時喜歡上了一個戲子,這戲子就是那秦生,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來京城,我就是怕子賢哥哥知道她來京城了……”錢淑蘭一麵說,一麵哭,哭得稀裡嘩啦,小臉兒上一片狼藉。
李夫人拉著她的手,安慰地輕拍了兩下,溫聲道:“好了,姨母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隻是今日既然當著那安郡王承諾過了,你以後萬萬不要再招惹那秦生。”
錢淑蘭抹著眼淚點點頭,至於到底聽沒聽進去,誰也不知道。
李夫人眼中閃過一抹陰霾,打算等會兒派人給親妹妹送個信去。自然不能挑明了說,暗示一二就好,雖是親姐妹,可彼此雙方都嫁了人,早已沒了當初的親密無間。
等錢淑蘭走了以後,李夫人叫來身邊的心腹婆子去黔陽侯府傳話,這才看向一邊坐著的女兒。
“娘怎麼跟你說的,這錢淑蘭打小就是個心眼多的,讓你長點兒心,你不聽,瞧瞧!”直到此時,李夫人才顯現出自己的惱怒來,臉色特彆地難看。
李思妍有點鬨不懂了,雖她確實是被人利用了,可娘對著淑蘭什麼都不提,對自己卻這般惱怒。還有方才娘對劉媽媽說的話……
自己生的,李夫人哪裡不懂女兒的心思,當即拿手指戳戳她的腦門子,道:“你以為你娘願意低三下四給人求情?還不是不想得罪你小姨!那錢淑蘭就和你小姨年輕那會兒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種性格改是改不掉了,我又何必明言惹人怨懟。她們願意怎麼著就怎麼著吧,反正你以後離她遠一些,能躲就躲,躲不過也得躲,免得連累了咱們。”
“娘的意思是——”
李夫人搖頭譏諷一笑:“你就看著吧,這錢淑蘭不會就這麼消停的。”
果不其然,錢淑蘭前腳回去後,黔陽侯夫人就得到了李府這邊傳過來的信兒。
待人走後,黔陽侯夫人冷笑一聲,對身旁人說:“我這姐姐就這樣,即想做好人,又想撇開是非,隻當人是傻子,可這種牆頭草的性格,才是最惹人厭惡的呢。”
旁邊站著的一個婆子,隻是垂頭斂目,也不說話。
黔陽侯夫人似乎並不在乎這點,從貴妃榻上懶洋洋地站起來,“走,去看看三姑娘去,今兒恐怕受委屈了。也是年紀小,不懂事兒,一個小戲子而已,伸伸手就捏死了,何必費這麼大的功夫,還把自己牽扯了進去。”
*
廣和園的大門前,用木板做了個可以立住的木牌,木牌上貼著一副約有人高的畫。
畫的基調以黑色為主,唯二其他的顏色就是紅和白。
紅的是女子身上的衣裳,就像似血一般的紅,鋪滿了整副畫的大半麵積,透露出幾分魅惑的詭異之色。而白的是女子的臉,白皙若瓷的臉上,有一雙黑色瞳仁站了絕大多數的眼睛,顯得特彆的突兀。也讓人一眼望過去,就看到女子那雙猶如黑井似的眼睛。
女子是半伏著身的,隻露了大半張側臉,而最令人詫異地則是女子帶笑的唇邊,掛著幾滴鮮紅色的鮮血,給這幅畫平添了幾分陰森之感,卻又陰森中帶著幾分絕望的淒美。
這幅畫,是秦明月的主意。
在她心裡,開新戲免不了要宣傳,可怎麼宣傳呢?
傳單外麵正發著,先到有禮也正在做著,不免就將心思動到了海報上頭。
有海報做宣傳,才相得益彰。
可現當下的畫兒卻是以抽象為主。這麼說吧,找個畫藝大師來畫個肖像圖,女子大多都是鵝蛋臉或者瓜子臉,男子大多都是方臉或者國字臉。至於為什麼會這樣?一來是當下人並不懂立體素描的道理,二來也是畫作都是以時下人欣賞為主流。
例如唐朝畫裡的美人兒都是豐腴的,彰顯高x豐t,而宋明時期,女子大多都是削瘦的,以削肩纖腰為美。至於男子,哪個朝代都講究天圓地方一臉正氣相,自然要是方臉國字臉才好。
隻有那些舶來的洋教士所擅長的洋畫,才能回歸本身事物的幾分真實感,可還是不如融合了當代各種審美觀以及立體素描等理念的秦明月。
秦明月是不懂作畫,但無奈她身邊有個擅長畫的,這個人就是何錦。
作畫本是何錦個人愛好,造詣談不上很高,但也還能入人眼。秦明月突發奇想要弄張海報。將這事提了,又聽說何錦本人就會畫畫,便把自己的想法和建議提了提。
而何錦也是個一點就透的,聽了秦明月說,隻是琢磨了一晚上,就懂得了其中的真意。
而這幅海報就是何錦之作。
海報提前半個月就掛了出來,吸引了無數過路行人紛紛側目。
整副畫的基調顏色與作畫模式,都顛覆了當下人們對畫作的認知。看著倒是像那些洋人們的洋畫,可細看卻又不是。再沒見過這麼特彆漂亮的畫兒,更甚是說再沒見過畫兒上這麼美的人。
不光美,還有幾分妖異感,一看就不是尋常人。
可不是尋常人嘛,海報的最下端用白色顏料寫了幾個大字和一行小字。
大字寫著《秦畫》,小字則寫著新戲開演的時間。
這樣一副畫給人了無限的遐想與猜測,讓人忍不住就會去想畫中的女子到底是誰,為何表情又是如此的淒楚與絕豔,還有那嘴角的血到底是怎麼回事……
停駐腳步的路人紛紛進戲園子詢問,這才得知畫中的人叫做秦畫,而廣和園馬上要開的戲也叫做《秦畫》。
有不少人當即就訂了新戲開演當日的座兒,也有人礙於高昂的票價而卻步。不管怎樣,因為這幅畫,京中最近有不少人在議論《秦畫》這部戲的,甚至廣和園以及秦生的名字也被人提了一遍又一遍。更甚者還有不少人為看畫兒而來,這倒是秦明月當初始料未及之事。
*
到了開新戲的當日,廣和園離最大的那個戲廳中坐滿了看客,能加上座兒的地方都加滿了,特彆熱鬨。
俱是早先看過《嫦娥》的人,知道這廣和園的戲不一般,再加上之前廣和園提前做了宣傳,門前又擺著那幅畫兒,所以早先便有許多人訂了座兒。
不僅如此,還有許多人沒訂到座兒的。實在沒辦法,何錦和秦明月商量後,決定今日多開一場。下午和晚上各一場,也就是意味著哪怕在不加場的情況下,秦明月也要一日演兩場戲。
不過秦明月倒並不覺得有什麼,打從李府回來,她就宛如打了雞血也似,顯得格外振奮與努力。也是危機感太重,總覺得自己必須做出點兒什麼來,給自己增添一定的砝碼,至少不要再像之前那樣,彆人想打死她,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也似。
且不提這些。
三聲鑼聲響過,戲廳裡便安靜了下來。
這一次不同於之前的戲,開場並不是婉轉而悠揚的樂聲,而是一種很奇怪,很詭異的聲音,讓人聽著聽著,就不禁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暗紅色的幕布就在這種讓人頭皮發麻的情況下打開了,開場就是一個男人跪在地上,一麵念念有詞,一麵在地上燒著紙錢。
“……畫兒,畫兒,你千萬莫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家世代務農,好不容易出了我這麼一個士子,我那座師看中我,想招我為婿,我實在不想白白耽誤數十年,隻為了一步步往上爬……本想與你商量,你為妾她為妻,但我心中的妻子肯定是你的……誰知你竟如此烈性,一時想不開投了井,你這不是讓我成了負心薄意之人……罷了罷了,我會一直念著你的,明年此時,我再來祭你……”
荒蕪孤零的墳頭兒,矗立在布滿了枯葉和樹枝的山坡上,還沒有燒儘的紙錢隨風飄舞著,打著一個轉兒,又一個轉兒。就好像這墳塚埋著的命苦女子,隻是一陣風吹來,就散了。
突然,隻聽得卡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碎了。
……
場中氣氛本就詭異,也不知為何今日戲廳中的燈光格外黯淡,就好似這廣和園點不起燭火也似,整個場中都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其實之前每次開場的時候也是這樣,隻是以前看的戲都不若今日這麼荒誕,一上場就是這種開篇。
大家心裡都在嘀咕,又忍不住繼續往下看,突然聽到這卡的一聲響,當即有許多人驚醒過來。
“有什麼東西響了。”
“我也聽見了。”
突然又是一陣奇詭的樂聲,像似風聲,又像似有人在低唱。
再去看台上,還是一個墳頭兒孤零零地杵在那兒,背景幕布一片黯淡荒蕪之色,簡直就像是那荒山野嶺。
這種劇情,配著這樂聲,讓人忍不住眉心一跳,就想乍起。
“嘿,這丫頭在搞什麼鬼!”
二樓一處雅間裡,祁煊舒服地半靠在椅子裡,這麼咕噥了一句。
旁邊坐著孫珩,他是聽說今兒廣和園有新戲,再加上偷摸來看了那幅畫,特意提前去找了祁煊來看戲的。有祁煊本人跟著,他總不會懷疑自己彆有居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