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這一路上,走得並不順暢。
黃河幾處潰決,自然影響到運河通行的,先是坐船,船走不了的時候,就改為坐車。幸好德全安排得很是周全,一路上倒是通行無阻,隻是到了河南境內的時候,府衛領頭之人陶成便和秦明月說了,接下來的路途他們必須喬裝打扮。
首先這車得換了,另外這一路上肯定不太平,讓秦明月心裡得有準備。
起先秦明月不解其意,不過很快就明白了。
估計是祁煊在這邊得罪人太多,怕有人挾嫌報複,二來也是這境內災民們實在太多了,即使各地官府已經出麵賑災,但還是免不了有人趁亂作惡。
這期間秦明月一行人遇見了三夥兒劫道的,這是秦明月穿越過來第一次碰到這種事,她總算明白陶成所言的不太平是為何,也明白當初德全為何是那樣的表情。
實在是她這請求在現在這種時候有些不太懂事。
也幸好陶成等人藝高人膽大,一路上倒是沒出什麼意外。
到了開封,剛進城門,就有人來接他們了。
一路去了開封府衙門,現如今這地方已經被祁煊征用,即用來辦公之用,也是做暫居之地。
祁煊並不在,據說在外頭忙著,不過他已經知道秦明月會來的事。
一路上車馬勞頓,大家都累得不輕,安頓下來後,便都去休息了。秦明月他們是中午到了,一直到了晚上她才見到祁煊。
祁煊一身藍袍,袍擺和黑靴上沾滿了灰塵和泥濘,胡子拉碴的,眼睛有些紅,似乎多日沒休息好。
見到秦明月後,他略顯疲累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似是想說什麼,才反應過來旁邊還有人。當即大掌一揮,人都下去了,他才道:“想爺了?這麼急巴巴得來看爺,不虧爺平日裡待你好,總算把你這丫頭給捂熱了。”
秦明月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真話,想著真話會打擊到他,可假話她實在不想說。遂打岔道:“你用過晚飯沒?”
不提這還好,一提祁煊就感覺饑腸轆轆的,兩個大步轉身去了門邊,對外麵吩咐道:“給爺送些吃的來。”
外麵似是誰低低應了一聲,他就轉身回來,往秦明月身邊一坐,上來就摸人小手。
“你作甚!”秦明月皺著眉將自己手往回拽。
祁煊埋怨道:“給爺摸下又不會掉塊兒肉,合則你千裡迢迢跑來找爺不是因為想爺了?那德全怎麼在信中說秦姑娘對爺情意切切,著實相思難忍,所以才會千裡迢迢來看爺。”
秦明月自認臉皮不薄,也禁不住這種,刷的一下站了起來,惱羞成怒道:“他怎麼能這麼說,胡說八道的事兒,你也相信?!”總給人一種先聲奪人的心虛。
祁煊拿狐疑的小眼神看她,看得她局促、窘迫,遂扭過頭,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道:“我找你有正經事……”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四喜的聲音,卻是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祁煊按下心中疑惑,叫了聲進,四喜就領著兩個拎著食盒的丫鬟走了進來。
一共三葷兩素一個湯,兩副餐具,還有一小木桶的飯,看樣子是準備的兩人份。東西擺好後,祁煊就叫人都下去了,然後讓秦明月用完飯再說。
祁煊吃得很急,估計也是餓狠了,秦明月比他要好一些,卻也是專心致誌。實在是打從入了河南境內開始,他們這一路上就餐風露宿,有時候為了避開疫區,經常會繞遠路。沿路沒有驛站可做停留,就隻能歇在馬車理,吃得自然是冷水冷食。
到了地方以後,中午倒也給備了飯食,隻可惜秦明月沒有見著祁煊,著實有些難以下咽,也是心裡一直裝著事,沒心情吃飯。如今見到他,雖事情還沒有說,到底心裡是鬆了一口氣的。
吃罷飯,撤了桌,又上了茶。
秦明月啜了一口杯中的茶,解了解口中的油膩。
吃的時候不覺得,吃完才覺得有些油膩,也是祁煊這廝是個葷食動物,估計那兩個素菜還是給她做的。反正秦明月沒見他動幾筷子,都盯著葷食去了。
“有什麼正事,你說吧。”祁煊灌了一口茶,才舒服地伸展了一下兩條大長腿。
秦明月擱下手裡的茶盞,道:“和河東總督胡大人有關。”
此話一出,祁煊當即收起懶散的神色,人也坐直起來。
見他這副樣子,秦明月也沒耽誤,就將寶兒的事說了出來。
聽完故事,又將寶兒叫過來,讓他打開了那個銅鎖片。
這銅鎖片外表其貌不揚,實則內有機巧,胡成邦原為工部官員,工部可不光隻管疏浚河道修防等事,其下還有許多能工巧匠,而這銅鎖片就是胡成邦早年得到的一個小玩意兒。
倒沒有什麼其他的大作用,就是可以在夾層中藏上一張紙,而不懂打開方式的,是怎麼也打不開的。
也是胡成邦大概早就預料到情況有些不妙,提前藏了一手,不然許多秘密都會隨著他的死亡而就此塵封。
祁煊捏著手裡那張巴掌大的小紙片,滿臉沉重,臉色忽晴忽陰,最終歸於冷峻。
他抬頭看向前麵這一大一小兩個人,神色十分鄭重道:“彆的爺不能保證,爺隻能保證不讓胡總督蒙受不白之冤死去……”
這就是應下了?
秦明月的心驀地一鬆,來之前的路上她想過無數次,生怕祁煊會拒絕。因為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爛攤子,一些下屬官員敢暗殺掉堂堂二品大員,誰知道這其中牽扯了多大的利益,那些背後有多少人,又有多大的勢力。
世人有趨吉避凶隻本能,祁煊他再怎麼厲害,之前不過是一個頭頂著空帽子爵位的郡王,他也沒有三頭六臂,他不過是個凡人,凡人就有做不到的事,凡人就會害怕,就會卻步。
顯然祁煊沒讓秦明月失望。
還不待祁煊說完,寶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謝謝郡王爺,您的大恩大德,君寶沒齒難忘。這一世若是不能償還,君寶下輩子銜草結環相報……”
估計沒有受過這麼大的禮,還是個小娃子,難得連一向厚臉皮的祁煊都有些局促了,幫上前一把將他拽起來。
秦明月也顧不得多想,在旁邊道:“你個小孩子家家的何必行這麼大的禮。”
寶兒搖了搖頭,“寶兒雖年幼,但知道這事其中的為難,郡王爺大義,天地可昭!”
這又是下跪,又是吹捧的,若不是麵前隻是個垂髫小童,祁煊還真要懷疑是誰指使的。他麵色窘窘的摸了摸鼻子,咳了一聲道:“不當什麼事。”
秦明月心裡十分感激,道:“謝謝,我知道這事讓你為難了。可實在是事關重大,我也不敢隨意輕忽,隻能去貴府找了德公公,托他送我們來找你。”
祁煊神色突然一變,明悟道:“這麼說來,你說你想爺了,全部都是唬爺的?虧爺高興得不得了,本是在外麵辦事的,急匆匆就趕回了開封。”
秦明月忙道:“你說什麼呢!”又拿眼睛去看了看寶兒,分明在譴責他當著小孩子竟然說這種事。
這宜喜宜嗔的模樣,著實讓祁煊看得心喜不已,什麼疲累為難全部忘了。他覺得隻要把秦明月擺在自己跟前,每天衝他這麼一笑,比什麼都讓他來精神。
眼見她連連拿眼睛瞪自己,他趕緊做出一副正色的樣子:“如今事不宜遲,你還是先帶爺去找那東西。”
寶兒麵色猶豫:“那些東西在我家以前住的地方,恐怕……”
他不說,兩人也知道,恐怕是不容易進去。
且不提那些人知不知道胡成邦暗中留了一手,在沒確定遺留的證據銷毀乾淨之前,那些人怎麼也不可能讓外人進去。
祁煊摸著下巴,想了一下,“那就先等等,等爺找個由頭進去看看在說。”
*
不過事實證明那夥人是非常狡猾的,大抵也是見祁煊來了開封,深怕他會受命暗探胡成邦一案,所以也懶得耽誤時間再找什麼,直接放了一把火,將胡成邦一家以前住的那個院子給燒了。
胡成邦一家以前一直住在河督署衙門內,可偏偏巧的是整個衙門哪處都沒燒,就燒了他們一家所住的院落,對外的借口是天降雷火,才會致使大火焚宅。
這個借口也不是說不過去,因為湊巧前日夜間大雨,隱隱可聞雷聲隆隆。至於有沒有天降雷火,那就隻有天知道了。
於是外麵關於河東總督胡成邦貪墨河款,致使黃河泛濫,民不聊生,連老天都看不下去了,所以降下天罰,不光讓他一家儘皆慘死,還讓天上降下雷火,將其所住之宅燒光的流言就瘋傳了起來。
會招來天打雷劈的,一般都是極惡之人才會有這個待遇。
災民們人人拍手稱快,實是早在之前關於胡成邦的種種惡跡就流傳開了。老百姓們現在有多慘,心中就有多恨致使這一切發生的罪魁禍首。誰人不是日日咒,夜夜罵,就算胡成邦現在沒死,恐怕也被人咒死了。
這消息傳到開封府衙門,寶兒整整一天都沒有說話。
秦明月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什麼,怎麼去勸他不要在意,因為所發生的一切,顯然是寶兒這個年紀所不該承受的。
為什麼人的心可以那麼惡?
天理呢?公道呢?是非黑白呢?
自打秦明月穿越過來,她遭受過太多的不公,可沒有那一次比這一次更讓她觸動!
她去找祁煊,想問問他有沒有想到法子,剛好祁煊也打算來找她說這事。
原來祁煊已經想到法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