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漢這才將果子拿了過來,放在袖子上擦了擦,遞給了小男娃。
“兩位真是好心人啊,這果子擱在平時,自然不是什麼稀罕物,可這壞老天突然發了這麼大一場水,能吃的東西都衝沒了。現在是皇帝老爺派了大官下來賑災,還給人發糧食吃,擱在之前那會兒,一個果子就能讓人打破了頭……想我那兒子,躲過了洪水,卻沒躲過那些壞了良心的人,就為了一個苞米麵餅子,就把人砸死了。我那兒媳婦也是個心氣小的,竟一時想不開,也隨漢子去了,留下我們爺倆相依為命……”
“……這次來鎮上領糧,老漢我本不想帶他出來,可這孩子因為之前那事被嚇著了,也隻能把他帶上。多虧兩位好心捎咱們一程,不然等老漢我帶著孫兒到鎮裡,恐怕也輪不到給咱們發糧食了。”
老漢邊抹著老淚,邊訴說,小男娃手裡抱著果子,也哢吧哢吧地掉起眼淚來。
前麵的祁煊沉默下來,秦明月聽得心裡也十分難受,當即撐著笑道:“大叔,彆提這些傷心事了,人得往前看。您看您孫兒年紀還這麼小,您若是因為傷心太過有個什麼,這孩子可怎麼辦。”
這老漢也是個堅韌,大抵也是活得年頭多,見識過太多悲歡離合,笑著抹掉臉上的老淚,道:“可不是,我總想著再苦再難,總要把這孩子撫育長大成人,我才能閉上這雙老眼。”
“大叔您一看就是長壽之人,一定能活過百歲。”
秦明月這通嘴巴甜,可把老漢給逗笑了,“你這丫頭真是個會說話的,老漢雖知道你是故意在逗老漢開心,但老漢還是謝謝您的好心。好心人都是有好報的,您二位一定和和美美,大胖小子一個接一個。”
這祝福實在太實誠,當即讓秦明月鬨了個大紅臉。尤其前麵的祁煊嘿嘿笑了起來,更是讓她恨不得找個石頭縫鑽進去。
經過這一番打岔,車上的氣氛終於好了起來。
小男娃啃著果子,老漢和兩人嘮著閒話,“還不知道你們小兩口是哪個村的?這附近村裡的人老漢我都認識,卻覺得你們有些麵生。”
祁煊答:“小子我是山裡討生活的,我媳婦是山下的。尋常極少下山,這次發大水,老丈人家缺人手,我就帶著媳婦回來給幫襯幾天。這不,老丈人家抽不開人手,就讓我帶著媳婦去鎮上領糧食。”
這附近有山,山中有獵戶,老漢倒是知道的,所以也沒有質疑,隻是連連誇祁煊孝順,誇小兩口感情好。
坐在一旁的秦明月,見祁煊和老漢聊得熱火朝天,心裡想吐槽的衝動彆提了。
編,可勁兒編,她怎麼才發現他這麼能編故事!
而祁煊大抵是感受到秦明月心中的怨念,瞅著空扭頭回來衝她眨了眨眼。
牛車走的慢,可就這麼一路走一路閒聊,眼見就快到了鎮上。
在離鎮上還不到一裡路的路口,此時站了數十個身穿棉甲的兵卒。一身鮮亮的大昌朝製式的紅胖襖,長齊膝,窄袖,個個手裡提著大刀,彆提多紮眼了。
路上行走的村民俱都戰戰兢兢的,生怕這些軍老爺一個不開心,就拿大家開刀。所幸這些人雖樣子嚇人了些,也並未為難大家,隻是一雙雙宛如鷹隼的眼睛盯著眾人上下打量,好像是在找什麼人,看過一個,手一擺才讓人過去。
因為檢查的速度太慢,所以這裡聚了一大群附近的村民。
牛車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而站在這裡的人中似乎有不少認識老漢的,俱都和他打起招呼來。
很快就輪到了祁煊這一行人,似乎這一群人中就這一輛牛車有些紮眼,這些兵卒將他們攔下,並讓他們下車,拿眼睛來回在他們身上睃著,還有人去了車上將上麵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
“哪兒的人啊,怎麼還趕了牛車出來?”
祁煊似乎沒見過這種場麵,有些手足無措,秦明月低著頭攥緊他袖子,似乎被嚇到了的模樣。
這時,老漢忙走了過來,“官爺,小的們是附近牛角村的,這不,老的老小的小,又要來鎮裡拿賑濟糧,實在不方便,才會找人借了車出來。”
兵卒中其中有個人上下打量了老漢一番,對旁邊站著的村民道:“牛角村的啊,你們誰認識他們?”
“他們確實是牛角村的。”有幾個村民打扮模樣的人站出來說。
老漢忙對他們感激地點點頭,又對這兵卒道:“老漢土生土長,這附近村裡的人都認識老漢。官爺,咱們可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可沒有什麼壞人。”
這時,旁邊有個人拉了這兵卒一把,對他搖了搖頭,低聲說了句算了。
其實這兵卒倒不是發現了什麼端倪,而是慣性的心生貪念,看中這頭大黑牛。這大黑牛擱在平時差不多能值十兩銀子,如今四處遭難,百廢待興,更是值大價錢,換個二三十兩,也不是不可能。
這點銀子對當官的不算什麼,對於這些小兵卒卻是幾個月的餉銀,自然紮進眼睛裡就拔不出來了。也是這夥人尋常乾慣了仗勢欺人明偷暗搶的惡事,有句土話叫做賊不走空,對他們來說也是這個道理。
可是此一時非彼一時,上麵派了巡撫下來賑濟,各處都緊盯著下麵。本來他們這群人就撈過界了,也是仗著是河道上的人,才敢這麼大刺刺在路上攔人排查。此外再過去就是開封府的地界,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過去,再加上上麵下了死命令,哪裡有心情抑或是功夫去貪些繩頭小利。
這兵卒也是一時心生貪念,被同伴點醒才反應過來,端著架子冷哼了一聲,才一揮手,讓大家過去了。
祁煊是誰,自然看出其中的門道,麵上端著誠恐誠惶的笑,牙關卻是緊緊咬著。
這群龜孫子,等他回去就要了他們的腦袋。
秦明月上了車,裝作嚇得不輕靠著他身邊,暗中卻拍了拍他的手,以作安撫。
祁煊將老漢祖孫倆送到鎮口,就找了個借口離開了。
小男娃望著遠去的牛車,回頭望了望老漢。
“爺爺,叔叔嬸嬸他們不領糧食嗎?”
老漢拍了拍他的小腦袋,輕歎了一口氣,道:“他們不領糧食,他們本就不是來領糧食的。”
小男娃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舉了舉小手。
“方才嬸嬸臨走的時候,給了我這個。”
隻見小男娃手掌心裡躺了個金錠子,小小的一塊兒,卻刺疼了老漢的眼睛。
他莫名地老淚又流了出來,握著孫兒小拳頭的手隱隱發抖。半響,才將金錠子從孫兒手裡拿過來,並低聲叮囑:“這事兒誰也不準說,以後爺爺再也不愁等爺爺老了,乾不動了,怎麼養牛蛋長大成人。”
“牛蛋知道了。”
……
牛車繼續往前行去。
“那啥,我剛才做了件事,也不知道會不會給咱們招來麻煩。”
“什麼事?”祁煊的臉色有些鄭重。
見他這樣,秦明月不禁在心裡想著方才之舉是不是有些太衝動了,實在是她總會忍不住擔憂這祖孫倆以後生活何以為繼,才會在臨走的時候塞了那孩子一些銀子。
此時想來,若是被人發現了,會不會給那祖孫倆招來什麼禍端,抑或是給她和祁煊招來了禍端,他們好不容易就快到開封了。若真是出了什麼事,她真是沒臉再見祁煊了。
“我給牛蛋塞了塊兒金子,這金子還是你的。我想著吧,金子的體積小,容易藏,卻能當大錢使……”
見她這樣,祁煊也不忍心再逗她了,笑著道:“你當爺眼瞎?就你那樣,誰都知道你在乾什麼。行了,彆擔心,沒事的,過了這個鎮,就離開封不遠了,大抵再走兩個時辰就能到。”
也是這牛車速度太慢,若是騎馬,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那我就放心了。”
*
就這麼一路到了開封。
而祁煊似乎演上癮了,到了地方還不願變裝回去,而是趕著牛車就往開封府衙門去了。
如今衙門裡嚴陣以待,門口自然守著衙役。
見兩個泥腿子竟然大刺刺趕著牛車往衙門口裡闖,那兩個衙役當即就嗬斥出聲。
“這地方是你們能停的,還不快滾!”
祁煊跳下牛車,抬腳就踢了過去,“來,你跟爺說說,你想讓爺往哪兒滾!”
這天下彆無二字號的張揚跋扈,還有這聲‘爺’,這倆衙役即使平時不敢直視祁煊的臉,也是認得這聲音的。壯著膽子在祁煊臉上來回巡視了一番,被踢到在地的那個衙役也不起來了,當即跪了下去。
而另一個,則是連滾帶爬往衙門裡跑去。
“郡王爺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