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童清亮的聲音,打破了場中的寂靜。
那種光芒終於消失了,閃爍著,怔忪著,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我不願你們搬過來,邵哥兒總是搶我東西,倩姐姐總是騙我東西。還有二舅母,總是問我爹俸祿領了沒,我家有多少銀子,大舅母總是向我娘哭窮,讓我娘很不開心。大舅舅和二舅舅總是管我爹要銀子,弄得我爹連給我做衣裳的錢都沒了。既然我們一家人都不開心,你們搬過來住作甚?”
這是屬於幼童稚嫩的聲音,言語也十分稚嫩,讓人一聽就知道這是個孩子說的話。可恰恰是孩子說的話,卻足以見得周家人的劣跡斑斑。
大抵是從沒被人這麼說過,周家人全部都愣住了。
被人扒光了衣裳扔在大街上示眾,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周家人現在就是這種感覺,可緊接著而來的卻說惱羞成怒。
“寶兒,你這孩子在說什麼呢!”
“你這孩子真是沒大沒小,有這麼說自己親舅舅的?”
“你東西比我多,我就是要搶了你的,我娘也是這麼跟我說的……”邵哥兒的嘴被喬氏捂住了,可話已出口,收不回來。
場上一片亂糟糟,各種七嘴八舌,都有同一個目標,那就是坐在那裡的寶兒。
秦明月輕歎了一口氣,安撫地拍了拍緊抿著嘴的寶兒,正打算說話,卻被周老太太的聲音給打斷了。
“好你個下作的東西,竟然敢挑唆我家和寶兒的關係。我外孫曆來是個聽話孝順的,不過是跟你住了一段時間,竟被教得如此忤逆不道。”周老太太拍著花幾罵道。這是她慣性的遷怒,很顯然她的遷怒給周家人找到一個方向。
周家人靜心一想,可不是,以前寶兒這孩子可從不是這樣的。
周文昌歪著嘴冷笑:“若我沒記錯,你好像即不姓胡,也不姓周,你一個不姓胡也不姓周的,坐在這裡作甚,還不快滾,彆讓爺動手趕你!”說著,他就站了起來,一副想走過來將秦明月丟出去的模樣。
寶兒瞪著他,想站起來說什麼,卻被秦明月給拉住了。
秦明月本打算好說好商量,畢竟這些人是寶兒的親人,很顯然眼前這群人在挑戰她的底線。
她勾著唇笑了一下,眉眼不抬:“薛媽媽,你告訴他們,我是誰。”
秦明月演戲演了十幾年,演過各種各樣的角色,裝死屍,跑過龍套,做過群眾演員,可憐的,可恨的,可惡的,可人疼的,都演過,自然知道什麼樣子最招人恨。
一旁的薛媽媽上前一步,畢恭畢敬道:“姑娘您是朝廷承認的前忠毅伯之女,現忠毅伯的姐姐。不光是大理寺、刑部、都察院那裡,甚至是禮部,當今聖上皇後娘娘那裡,都沒有任何異議。那日朝廷下旨讓咱伯爺襲爵,一道來的不是還有皇後娘娘給您的賞賜。想必這幾處都沒有異議了,這整個天下也沒人敢有異議。”
秦明月點了點頭,這才抬眼看了對麵周家人一眼,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啊,我懂了。”
場中靜得落針可聞,似乎打從周文昌耍不要臉攆人的時候,那些七嘴八舌就銷聲匿跡了,而此時更是安靜。
這時,寶兒驀地站了起來,緊緊皺著眉頭:“你們是我外祖外祖母舅舅舅母,這我都知道。可我更知道的是,自打我家出事以來,你們就沒出現過。甚至我去周家的那一次,你們沒有一個人問問我爹我娘怎麼樣了,後事有沒有辦,屍骨如今埋在哪兒。我爹我娘屍骨未寒,你們倒是大張旗鼓就上門了,還個個穿紅戴綠,大舅母二舅母,你們大概是忘了如今我還在孝期裡的事吧。”
這穿紅戴綠說得正是葉氏和喬氏,這兩人大抵是為了打扮的喜慶體麵些,所以一個穿了身嶄新的暗紅色的短襖,一個穿了身銀紅色的夾襖。這樣的打扮沒錯,可這種打扮來有孝在身人的家裡,就是有錯了。
葉氏和喬氏當即容顏失色,這才發現為何自打進了忠毅伯府以來,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到底是哪裡不對了。按理說喬遷新居,是要張彩掛紅的,可忠毅伯府富麗是富麗,卻十分素淨。甚至連一眾人的衣著都是撿了素色穿,而秦明月更是連首飾都沒帶一件,就頭上插了根玉簪子。
更不用說周家其他人,寶兒這種種控訴,宛如就是拿鐵刷子在刷他們的臉,火辣辣的疼。
“薛媽媽,送客。”寶兒冷著聲音道。
“是。”
薛媽媽眼神一動,就有兩個丫鬟走了上來。
周家一眾人頭也沒抬,掩著麵灰溜溜地走了。
等人走後,寶兒才露出些許忐忑之色:“月兒姐,你說我這麼做會不會有些……”
秦明月笑了笑,摸著他的頭道:“那你希望他們住進來?”
寶兒搖了搖頭,麵露一絲剛毅之色:“祁叔說得對,真讓他們住進來,咱們這府裡就不成樣子了,與其讓他們仗著忠毅伯府的勢四處惹禍,咱們跟在後麵收拾爛攤子,不如提前就絕了他們的念頭。”
秦明月詫異道:“你祁叔什麼時候這麼跟你說了?”
寶兒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漏了嘴,當即捂著嘴道:“祁叔不讓我跟你說的。”此時的他,才有了幾分幼童的模樣。
“所以你就和你祁叔串通好,今日給他們一個下馬威?”
寶兒隻是抿著嘴笑,也不說話。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聲音,“什麼下馬威不下馬威的,可是在說方才出去的周家人?”
秦明月忙站起來道:“你怎麼來了?”
跟著她就看見站在祁煊身旁,一位身穿暗青色繡花紋團領衫,一手抱著浮塵,一手捧著明黃色聖旨的太監。
她心中就是一跳,忍不住去看祁煊。
祁煊大步邁了進來,揮了揮手:“走個過場也就得了,爺等會兒還有事,就彆讓搗騰什麼沐浴更衣擺香案了。”
這話是對那傳旨的太監說的。
這太監大抵和祁煊很熟,笑得十分親熱:“既然郡王爺都如此說了,奴才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笑著看了秦明月一眼,走到近前來:“想必秦姑娘對這聖旨裡的內容也心中有數,那咱家就不多費一道功夫宣旨了。”
說著,就把聖旨擱在了秦明月手中。
手捧著聖旨的秦明月有些愣愣的,一般接旨不是要三跪九叩高呼皇恩浩蕩嗎?她雖沒有見識過,但從電視裡看過不少次,電視裡都是這麼演的。
祁煊笑著:“那就是走個過場罷了。本來爺打算將聖旨親自給你,可想著這也太隨便了,才請了蘇公公來走了這麼一趟。”
蘇公公在一旁從善如流道:“郡王爺真是憐香惜玉。”
於是秦明月總算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之後祁煊親自將蘇公公送出了門,才又轉了回來,看著依舊站在那處的秦明月,道:“怎麼?歡喜得不知道怎麼才好了?”
秦明月忙低頭掩了掩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道:“沒。就是沒想到聖旨竟然這麼快就到了。”
“其實爺早就拿到手了,隻是沒告訴你,想給你個驚喜罷了。”祁煊一臉得意。
秦明月忍不住紅了臉,怔忪了一下,才道:“我還得守孝……”
提起這茬,祁煊忍不住皺了眉。
可秦明月現如今是胡成邦名義上的女兒,這孝就必須守。哪怕不守二十七個月,一年卻是要的。
“另外,我和寶兒恐怕還得去河南一趟,雖是爹娘的屍骨沒了,但總要將兩位老人家扶靈回來。”
這扶靈指的不是扶著靈柩歸來,而是去那邊給胡成邦夫婦二人做法事,帶著兩人亡靈回歸故鄉。即使秦明月知道這是封建迷信,可世情如此,她也隻能順時隨俗。
祁煊好想罵人啊,可看著一旁憶起傷心事,神情顯得黯淡的寶兒,這話怎麼也出不了口。
合則他為了兩人的婚事使勁渾身解數,就是想趕緊把她娶進門,如今非但不能如願以償,還得等著。他在心裡算了算胡成邦身故的時間,也就是說他要想娶她,還得等到明年七月。
到底他是男人啊,男人怎麼能欺負幼小呢?
於是他佯裝大方地揮揮手,道:“不就是還要再等八個多月嗎,爺等的。”
看出他的那點小心思,秦明月忍不住一笑,點點頭,“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