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秦明月從琉璃廠出來後行走過的路線,全部被五城兵馬司的人給封了。
琉璃廠本就是京中最熱鬨的地方之一,這裡有著京城最大的書市,各種賣筆墨紙硯、古玩字畫的店鋪枚不勝舉,各地的會館也在此建著,更是聚集了無數學子與滯留京城的舉人,以及許多天南地北的商賈。
這裡鬨出這麼大的動靜,不一會兒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大家都知道還沒過門的未來安郡王妃在此受到襲擊一事,幸災樂禍者有之,等著看笑話的也有,還有的禦史連忙去書房揮筆疾書,打算明兒在朝會上彈劾安郡王為己私利,大動乾戈一事。
不過這折子還沒寫到一半,又收到一個消息,順天府的巡捕營也出動了。順天府巡捕營可不是憑安郡王一己之力能動用的,那不用說肯定是上麵那位插手了。
上麵那位明擺著要給安郡王撐腰,下麵人還是趕緊閉嘴吧。那秦明月雖還沒過門,但既然下了賜婚聖旨,就是板上釘釘的安郡王妃,也算是半個皇室宗親。膽敢光天化日之下謀害皇室宗親的,會動這麼大乾戈也能說得過去。
於是這彈劾的折子也不用寫了,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可惜的是出動這麼大的陣仗,最終還是沒查出個什麼來。
太醫和禦馬監的人都看過那受驚的馬,因為馬已被擊斃,根本看不出什麼,隻能從馬嘴邊流出的白色泡沫判斷出這馬確實中了藥,才會狂性大發。至於那根細如牛毛的銀針上麵,也沒查出什麼。
這悶虧吃的,估計安郡王要跳起來將天捅個窟窿吧。
大家都在這麼想著,可令人奇怪的是安郡王什麼也沒做,似乎就吃下了這個悶虧。而就在這當頭兒,鎮北王妃從遼東回來了。
也是該回來,畢竟親兒子要大婚,真若是不回來,該不知怎麼被人指著脊梁骨罵。即使沒人罵,宮裡那邊也交代不過去。
鎮北王妃剛到,還沒等安頓下來將祁煊叫過來,祁煊自己倒來了。
他一路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麵上喜怒難辨,剛站定就將一個小布包往鎮北王妃臉上扔了過來。
鎮北王妃不提防,被扔了個正著,當即抓起那東西就想發怒。可還沒等她發怒,就被一股刺痛轉移了注意力。
何媽媽見自家王妃麵露痛苦之色,忙抓起她的手來看,就見那白皙纖長的手指被什麼東西紮了。再去看那布包,哪裡是什麼布包,就是一塊帕子包了根銀針。
因為鎮北王妃太用力,所以紮得有點兒深,何媽媽下意識將那銀針拔了,頓時有血流了出來。鎮北王妃一看到那銀針就呆住了,忙拿手去在自己裙子上擦著,擦完了還不算,還讓何媽媽幫她將裡麵的汙血擠出來。
到了這種地步,祁煊還有什麼不知道呢?
他就說誰這麼恨他,恨到都遷怒到秦明月的頭上,這哪裡是恨他,分明就是衝著秦明月去的,為的就是讓她嫁不了他。
一個死了的未來安郡王妃,還怎麼大婚!
祁煊萬萬沒想到他娘竟會挑了這種時候動手,人還沒到,要命的殺機就到了。要不是他動用手上所有力量都查不出究竟,恰巧他娘在這個時候回來,他還真想不出到底是誰下的手。
而鎮北王妃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表現得有些太急躁,忙掩飾地揮開何媽媽幫她擠汙血的手,“行了行了,就是被紮了一下,不用這麼小題大做。”渾然忘了其實剛才是她自己在小題大做。
也覺得自己這種反應不對,她當即變了臉色,斥道:“你這個逆子,竟然拿這東西傷你娘!有你這麼大逆不道做人兒子的?!”
祁煊嗬嗬冷笑,薄薄嘴唇勾出一抹刻薄的弧度:“有你這樣當人娘的?常年不回來,一回來就想著把未來兒媳婦給弄死,讓自己兒子背上一個克妻的名聲。”
鎮北王妃麵上快速閃過一抹心虛之色,但很快就被厲色所替代:“你說什麼?什麼想把未來的兒媳婦弄死,你這孽子到底在說什麼?!”
“說什麼你自己心裡明白,不明白方才你那麼慌張作甚?怕中毒了?怕把自己毒死了,還是怕狂性大發?”
鎮北王妃自然不會說那銀針上所塗之藥,乃是下麵人貢上來的,無色無味,對畜生最是管用,中了即狂性大發歇力而死。不過沒在人身上試過,且鎮北王妃也不知道隔了這幾日那銀針上抹的藥還有沒有作用,她隻是下意識的恐懼,因為她見過中這種藥狂性大發而死的畜生。
她心中焦慮萬分,又怕被祁煊看出端倪,隻能裝作為祁煊所氣,一時情緒激動暈了過去。
何媽媽當即哭天喊地,又是叫人,又是說祁煊不該氣王妃,說她長途跋涉從遼東回來,就是為了能夠趕上祁煊的大喜之日。
祁煊冷哼了一聲,說了句好自為之,扭頭就走了。
等他離開,鎮北王妃連忙從地上爬起來,也不讓丫鬟和何媽媽扶了,叫人趕緊去把從遼東帶回來的大夫請過來。之後又是用烈酒清洗傷口,又是灌了許多湯藥,心驚膽戰了一晚上,最後什麼事也沒有,不過這裡就不細說了。
*
祁煊從鎮北王府出來,整個人浸入宛如濃墨的夜色之中。
四喜想湊過來,見郡王爺心情不好,也沒敢上前來。
祁煊站在原地良久,才讓四喜回去,自己卻騎著馬離開了。四喜哪敢回去,隻能騎著馬跟在後麵追,一直追到秦府院牆外。
夜涼如水,月光皎潔。
皓月居裡十分安靜,丫頭和婆子們都睡下了。
秦明月慣是個不喜旁邊有人守著的性子,也沒叫丫頭守夜,香巧本是說在腳踏上睡,也被她攆到臥房外麵的小榻上睡了。
祁煊輕手輕腳從檻窗爬了進來,無聲地來到床榻前。
屋中一角亮著一盞燈,雖然有些昏暗,但還是能看清楚四周的情形。
撩起床帳子,榻上正睡著一個人。
碧青色的被褥,秦明月不喜在鋪蓋上繡東西,所以上麵什麼也沒有繡。就是單純的細棉布,也不是什麼綾羅綢緞之類的布料。
可能怕碰到了受傷的手,她兩隻手都伸在被子外麵,平舉著放在軟枕上,這樣的睡姿讓沉睡中的她,看起來多了幾分嬌憨之態。
她穿著水紅色的寢衣,是襦裙式,裡麵是一件月白色齊胸的柯子,外麵則是一件水紅色大袖的薄衫。薄紗鬆鬆垮垮地掛在肩頭上,露出纖細白皙的鎖骨來,看起來頗為惹人憐愛。
又因雙手舉著,露出兩條白細的小臂,不去看那雙手纏著的白布,簡直就是一副極美的美人兒酣睡圖。
祁煊在一旁看得心都化了,那股壓抑在心中急於想爆發出來的憋屈、憤怒、不甘、怨恨的情緒,莫名其妙就消失了,心中一片安寧。
他走上前,在床沿上坐下,就看著睡顏平靜的她。
看著看著,就忍不住伸出祿山之爪摸上白嫩的小臂。細嫩、滑膩,就像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帶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溫潤感。與之細嫩相比,祁煊覺得自己的手粗糙得沒法見人,總有一種擔心怕會刮傷她,但還是忍不住在其上磨蹭著。
“你摸夠了沒有?大半夜不在家中睡覺,跑來我這裡作甚?”緊閉的美眸突然睜了開,其中沒有迷茫之色,顯然已經是醒來多時了。
祁煊沒提防她會醒過來,可又並不意外,他都這樣了,她還不醒來,以後難道得養隻狗在她身邊,時時刻刻都盯著才能放心?
“我想你了,月月。”今天晚上的祁煊似乎顯得格外溫存,或是脆弱。說著,他臉就湊了過來,埋在她肩頭上,在上麵磨蹭著。
若不是早就醒了,感覺出他今日情緒有些不對,秦明月還真以為這是這廝想占她便宜又想到的什麼新式的法子。
“怎麼?發生了什麼?”
手不能著力,她就用胳膊在他背上拍了兩下,狀似安撫。
祁煊沒有說話,動作也停下了,就靠在那裡,汲取著那沁人心扉的馨香。
“我找到了對你下手的人,卻沒辦法替你報仇。”過了許久,祁煊才這麼咕噥地說了一句。聲音很小,貌似憋屈。
秦明月一愣,大腦快速轉動著。
找到了下手之人,卻沒辦法報仇?可轉念一想,人生在世總有不能稱心如意的時候,祁煊哪怕在京中有‘*霸王’之稱,但也有奈何不了的人。
能讓他奈何不了的人,是誰呢?
嘴裡卻道:“不能就不能了,沒什麼。你又不是九五之尊,當然也有辦不了的事情,即使尊貴如當今聖上,不也有辦不了的事情。”
靜默了一會兒,祁煊才又道:“那人是我母妃。”
這下秦明月愣住了。
這是未來的婆婆想弄死她?經過薛媽媽這段時間的教導,秦明月對祁煊家中情形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是鎮北王府的嫡長子,親爹親娘親弟兄都在遼東,就他打小因受聖上寵愛,一直在京中呆著。
她忍不住在腦中勾勒出一係列婆媳撕逼的大戲,從‘你搶了我兒子,我就看你不順眼’到‘我嫌棄你身份太低,配不上我兒子’,種種都想過了。想完之後除了默然還是默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努力在腦中回憶現代那會兒各種雞湯文以及倫理劇,是如何教兒媳和婆婆相處的,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聽祁煊又道:“她這人從小養尊處優,又是長在遼東那種民風彪悍的地界,嫁了我父王以後受其感染,行事越發跋扈無狀,弄死個把人對她來說不算什麼。之前因為她還沒回來,我就沒往她身上想,可惜這人蠢慣了,竟在這個時候回來。”
其實哪裡是鎮北王妃蠢,她的手段稱得上是天衣無縫,不然祁煊怎麼什麼也沒查出來。不過是祁煊對她早有嫌隙,再加上他自認沒有得罪過那種手段往無辜婦孺身上使的人,於是免不了就往鎮北王妃身上猜。
本是猜疑,誰知隻是略微試探,就試了出來。
秦明月聽得心生微妙感,這種口氣可不是正常母子之間會有的口氣,難道說這裡麵還有什麼她不了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