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1 / 2)

==第一百零五章==

整個外城都沸騰了,無數聽聞這一消息的人們蜂擁而至。

呼聲越來越高, 響徹天際, 無數老百姓跟在車隊兩邊, 簇擁著往前行著。而這個龐然大物正在不停的壯大再壯大,漸漸彙集成一條長龍,正逼近內城。

外麵都鬨成這樣了, 各家各府上,甚至紫禁城裡,自然也收到了這個消息。

乾清宮, 惠帝今兒一天都有些坐立不安。下了早朝後,就坐在東暖閣裡, 也不召大臣們議事, 也沒有批閱奏章,沉默異常, 似有什麼心事。

聖上這樣一副態度, 乾清宮禦前侍候的宮女和太監們個個謹小慎微,生怕惹來龍顏大怒。也就洪英還敢在惠帝跟前站著, 即是如此,他也宛如一尊石雕也似, 不言不語,連一絲多餘的表情都沒有。

“咚咚咚……”座鐘綿長的響聲, 回蕩在偌大的乾清宮裡。

這座銅鍍金福祿壽三星座鐘是安郡王從福建獻上來的,以前這種玩意下麵也不是沒有進貢過,可惠帝素來不喜, 總覺得洋人的物什都長得怪模怪樣。再加上惠帝有些精神衰弱的毛病,瞌睡淺,容易醒,嫌這物太鬨騰。得了也不留,或是奉給皇太後,或是轉手就賞給其他宮妃。

可安郡王獻的這座卻是不同,惠帝得到後,愛之若寶,特意放在東暖閣裡,命太監日日擦拭。後來覺得聲音太響,就挪到了西暖閣。這座鐘敦實,聲音也洪亮,即使坐在東暖閣裡,也能聽得到動靜。

洪英覺得這東西好,準時,比沙漏好使,什麼時辰了,不用看,光聽聲響就知道了。

鐘聲猛地將惠帝驚醒,他恍過神兒來,下意識問道:“洪英,什麼時候了?”

洪英正想回答,就聽惠帝又道:“原來都末時了,那榮壽應該回來了。”

洪英在心裡歎了口氣,小心翼翼說:“安郡王應該到京了。”

惠帝眼色複雜了起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隨著這聲歎息,他整個人似乎蒼老了許多。惠帝的年紀並不大,也就知命之年,可最近幾年也不知怎麼了,衰老的速度極快。似乎也就眨個眼的功夫,頭發胡子都染上了霜色,臉上的細褶也密了起來。

他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越發顯得腰背也佝僂了。眼睛注視著金磚地麵,來回踱了幾步,才扭頭去看外麵。突然,又是一聲歎息:“朕……愧對他……”

至於這個他是誰,惠帝不說,洪英自然也不敢問。

不過他心中有數。

還能是誰呢?自打朝堂上因為福建那邊鬨騰起來,聖上就顯得心事重重的。在惠帝身邊服侍了這麼多年,洪英不敢自稱是其肚子裡的蛔蟲,但對聖上的心思,也是能琢磨出幾分來。

聖上這是忌憚了,再加上那些朝臣們日日在耳邊叨叨,多少還是聽了些進耳朵裡。可惜心不夠狠,卻又偏偏喜歡為難自個。洪英每每都想說一句,這又是何必呢,可惜這話打死他都不敢說。

就在這時,一個小太監急急從外麵走進來,過門檻的時候差點沒摔出去。洪英緊皺著眉,正打算訓斥,就聽這小太監道:“陛下,安郡王到京了……”

惠帝仿若未聞,依舊看著外麵,沒有說話。

洪英正打算讓這小太監退下,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就這聽這小太監又道:“外麵鬨了很大的動靜,許多老百姓聽聞安郡王今日要回京,都去永定門那邊迎去了。不光如此,現在外麵很多人都在說,朝中佞臣橫行,欺壓忠良。安郡王為國為民,赴湯蹈火,可朝廷卻是在寒忠臣的心……”

他本就走得急,心裡慌,再加上一口氣兒說了這麼多話,差點沒被自己口水嗆著。急喘了兩下,才又掐著嗓子道:“還有一些學子也上街了,聚集了很大一群人,方才那些話就是那些學子們說的。他們如今已經到了正陽門大街,正打算向內城來,正陽門禁衛軍猶豫著攔還是不攔,不敢擅自做主,就將事情稟報了上來。”

“這些人是想做什麼!”

惠帝驚詫之後,先是怒問,緊接著又道:“南寧公呢?”

南寧公是九門提督,內城正陽門乃是他的統轄範圍,這種事情沒去報南寧公,反而報到他麵前來。

這小太監猶豫了一下:“奴才聽說好像一時間沒找到南寧公,那邊又實在耽誤不得,所以才會報進宮裡。”

惠帝整個人似乎突然就狂躁了起來,他雙手背在身後,不停地來回踱步:“那京兆府、五城兵馬司那邊呢?兵部、禮部、大理寺、都察院、內閣那些閣老們呢?”他連聲冷笑,說出來的話幾乎能凍死人:“一個個都好得很啊,亂子是他們鬨出來的,臨到頭倒往朕身上推,不是他們逼迫,朕又何必做那無恥小人,薄待了安郡王,薄待了自己從小養大的孩子……”

說著,他麵色突然變得煞白,身體也搖晃了兩下,大抵是疼痛難忍,他忍不住去拿手撫自己額頭。

洪英眼明手快地過去扶住了他,急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千萬怒不得,您的頭疼病剛才好了一些,千萬怒不得。”

惠帝氣得手直顫抖,一把推開了他:“這是朕想不怒就不怒的?瞧瞧,你瞧瞧他們都乾出了些什麼……什麼都是朕的不對,朕是一國之君,倒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老百姓們說對了,都是佞臣,都是佞臣……”

他顫抖的手青筋畢露,上麵的筋脈一蹦一蹦的,看起來著實嚇人。

洪英又湊過去扶他,這次惠帝再也沒力氣推開他,而是讓他攙著去坐了下來。

喝了兩口茶,又讓洪英幫著按了會兒太陽穴,惠帝才睜開眼睛道:“去將幾位閣老叫到乾清宮來。”

*

聽著車外宛如排山倒海的呼聲,其間還夾著一些學子聲嘶力竭地痛斥。秦明月突然有一種時光錯亂的感覺,感覺就好像是到了民國時期,一些身穿學生服的學生們正成群結隊地舉著旗子,手拿標語□□。

昀哥兒已經醒了,昂著小腦袋非要掙紮著往外看,秦明月不得不將他托起來。也不敢將車窗簾子打開,就掀起一條縫隙,讓他往外瞅著。

“呃,他們這樣不怕朝廷震怒?”

祁煊從她手裡將昀哥兒接過來,讓他坐在自己大腿上。祁煊個子高,讓昀哥兒坐在大腿上,高度剛剛夠,也不用秦明月費勁兒托著。

給兒子找好了姿勢,他一手扶著他腰身,一麵瞥了秦明月一眼,道:“你忘了朝中什麼樣的官最多。”

聽到這話,秦明月下意識一愣,緊接著就反應過來。

自然是文官,打從前朝起,文官就勢大,到了今朝,照樣如此。

祁煊道:“前朝之時,錦衣衛橫行,殘害忠良,打壓文人,人人皆緘默其口,獨善其身。為了改變這種無力局麵,和皇權乃至廠衛對抗,在文官體係中是鼓勵一些後進之輩,敢言人不敢言,敢說人不敢說,隻要與謀逆無關,凡事儘可說得。後,廠衛勢衰,文官勢大,因為文官的地位崇高,相對讀書人的地位也更高了。可這個時候他們轉身再想來扭轉這種局麵,卻是無能無力,總不能當著人麵自打嘴巴。”

秦明月聽得錯愕非常,敢情這是和人撕逼撕不贏,所以造了一把槍,先是打敵人,敵人打完,突然發現這槍失控了,攻擊起來不分敵我,所以沒辦法刹車了。

“這些激進的文人學子們就像是一把雙麵刃,用好則好,用壞了嘛,就是現在這個樣子咯。”祁煊懶洋洋地道,麵上帶有一絲坐等看好戲的意味。

“你就不怕……”她猶豫了一下,才道:“就不怕上麵人猜忌?畢竟這已經算得上是利用民心來壓迫朝廷了。”

昀哥兒看了還不解饞,還要拿小手去掀窗簾子。

這個時候的娃兒正是好奇跳脫的時候,看著什麼都想拽上一把,哪知沒成功,被他爹將小手抓住了。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小手手,被一隻大掌包住不見了,頓時就一臉委屈地對秦明月道:“娘,爹七古,七古……”

昀哥兒說話還有些不清楚,所以那個欺負二字,被他說成了這樣。

秦明月將他抱過來,哄道:“爹欺負你,咱們就不理他了,娘抱著昀哥兒。”

昀哥兒高興地抱著她,吧唧就是一口。

對麵的祁煊訕訕的,心裡罵道這臭小子忒不給麵子,又對秦明月道:“怕什麼,反正已經被猜忌了。既然如此,就讓他們看看他們演的這出戲到底有多麼可笑。以為閉上眼睛,掩住雙耳,就能罔顧事實了?這些聲音會告訴他們,他們錯得有多麼離譜!”

祁煊的口氣中帶著一些怨意,而他一口一個他們,與其是在說他們,不如是在說惠帝。

去福建打夷人開海禁的重任是惠帝交給祁煊的,什麼助力沒有,爛攤子倒是一堆。如今好不容易夷人打跑了,海禁開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惠帝卻突然變了心思。也許是出於忌憚,也許是出於其他的彆的心思,也許真是朝中壓力太大,所以他召回了祁煊。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沒有調令,沒有下文,就這麼一道詔書將他召回。與其這樣,還不如隨便扣個名頭來讓人的舒坦。這種感覺就好像,你憋了一口氣,沒人搭理你。你氣又怎樣,你抗命不得。

每次想到這些的時候,秦明月都無法平複,更何況是當事人祁煊。

“對,就該這樣,狠狠地打他們嘴巴。”秦明月道。

她這義憤填膺的模樣,不光逗笑了祁煊,還逗樂了昀哥兒。他哦哦地湊了上來,拿手去摸娘的臉,似乎在問,娘你的表情怎麼這麼奇怪。

車隊在正陽門前停了下來,那些守城門的禁衛軍即不敢嗬斥,又不敢讓這些人前行,隻能排成一排,擋在路前。

眼見被人擋著不準走,一些義憤填膺的老百姓,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了些爛菜葉子砸了過去。其實老百姓們也不傻,所謂法不責眾,反正都在人堆裡,誰知道誰砸的。前麵的人都在和禁衛軍理論,後麵爛菜葉子像冰雹也似接連而至。

爛菜葉子撞在禁衛軍的盔甲上,有的甚至砸到了他們的臉上。這些禁衛軍明明手裡拿著□□,卻槍頭隻敢對著身後,既要擋著不讓人過去,又要躲開這些攻擊,模樣十分狼狽。

就在這裡鬨得有些不可開交之際,祁煊從車裡突然出來了。

場中頓時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那個一身黑衫,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麵容莊嚴肅穆,又帶著一絲隱忍的複雜。下了車來,率先就是一躬身,而後才直起身抱拳道:“謝謝各位的厚愛,本王受之有愧。本王即身為大昌子民,為我大昌鞠躬儘瘁死而後已,乃是分內之事。福建需要本王,本王便往福建,如今即召了本王回京,自然也就歸了。並不存在朝廷辜負了本王之事,還望大家……”

就在這時,從城門洞裡急急跑出來幾位身著官服的官員,為首那一位身著朱紅色官服,麵前繡著仙鶴的補子,隻看這補子就知這位乃是正一品的大員。

這位大官到了近前來,就先對祁煊行了禮,而後才道:“安郡王,您可回了。陛下舊疾複發,朝中上下心急如焚,才會沒人去永定門迎您。實乃是誤會,誤會啊。”

這謊話說得太生硬,可架不住人這一身官服太懾人。一品大員,朝中最高的官員就是正一品了,擺出這樣的一副架勢,又說聖上有疾,也容不得旁人說一句不信。

話音未落,他來到祁煊身邊,一臉身為長者的慈愛,苦口婆心道:“且陛下召您回來,並不是其他,而是鎮北王一再上折子請封世子,您作為鎮北王府的嫡長子,乃是世子不二人選。如今金人虎視眈眈,覬覦我大昌江山,鎮北王在遼東鎮守多年,需要您去為之分憂,所以才會在這個時候將您召回。”

這段話與其說是在對祁煊說,不如說是在對百姓們解釋。可作為一品大員,也是有其尊嚴的,怎麼會跟一群愚民解釋,所以才會借著對祁煊訴衷腸,實則是為解釋之舉。

聽到這一番話,一眾百姓俱是麵麵相覷,而那些學子們也同樣是這樣的表現。

而祁煊,麵露震驚吃驚慚愧等種種顏色,良久才麵露悵然之色:“陛下苦心,榮壽愧不敢當。”

見此,這官員忙一把扶著他的手肘,引著他往門裡行去。

“還是彆耽誤了,陛下一直念叨著您,您還是快進宮吧。”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自然是鬨不下去了,人群一哄而散,而那些禁衛軍將士也不禁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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