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2 / 2)

“馬小哥,可是有什麼事?我妹妹受了傷,行動不便,還是我去代她向李老板告聲罪罷。”秦鳳樓拱手道。

馬大頭拿眼角去睃他,語氣不陰不陽:“我家老板說要請二位一同過去一趟,秦老板還是莫推辭了,總不過你們現在還住著我們惠豐園的地方,最好還是給大家都方便。”

一個小小的下人竟如此說話,可即使心中明白,又能怎樣,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秦鳳樓一時心緒百轉,臉色也分外難堪。

倒是秦明月想得比他通透,上前一步笑道:“既然李老板不嫌棄小女子形容狼狽,那我就去一趟。”她從身後偷偷拽了秦鳳樓一下衣角,“大哥,走吧。”

秦鳳樓還想說什麼,秦明月卻是對他施以安撫的眼神。

其實秦鳳樓不過是擔憂妹妹罷了,尤其是出了秦海生的事,更是讓他忍不住心生防備。可也明白是拒絕不得,遂長歎一口氣,心中沉重的和妹妹隨馬大頭一同去了。

到了地處,李老板一手背在身後,正站在廊下逗鳥籠子裡的鳥。

那籠子裡關的是一對羽色鮮黃的小黃鶯,紺趾丹嘴,正嘰嘰喳喳的叫著,聲音十分悅耳。

見兩人來了,李老板放下手中的銀質細棍,笑了一笑:“兩位進來說話。”

這地方秦鳳樓不是第一次來,但每次來都是飽含著屈辱和無奈。這短短幾日的時間,甚至仿若讓他重新輪回了一遍,嘗遍了各種心酸無奈的滋味,其實以前這種情緒也沒少有過,隻是如今多了擔憂弟弟的一層心思在,越發顯得沉重罷了。

到底是疑惑占了上風,他斂住心中不該有的情緒,把妹妹往身後拉了拉,才率先邁步隨李老板一同進了屋。

秦明月在後麵望著大哥單薄甚至有些佝僂的背影。

被人保護的滋味是什麼樣的,幾十年來在她生命中從未有過。若說之前秦明月還告訴自己,她是因為原主的遺留的思想和情緒,才會對這裡的人這裡事產生各種情感與想法,現在她卻是打心底的想保護眼前這個人。

眼前這個年輕、謙卑,明明含著屈辱憂愁,卻依舊對自己強笑安撫,明明身形薄弱,卻依舊想用自己單薄的肩膀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少年。

秦鳳樓現年二十,已經不能稱之為少年了,可按秦明月年紀來看,這人確實年紀不大,在她現代那會兒,也不過是個剛入大學的學生。

她咬了咬下唇,緊緊一攥拳頭,跟了進去。

*

李老板出奇的好客,還讓馬大頭給兩人沏了茶。

這讓方才把氣撒在兩人頭上的馬大頭,心中不禁又開始揣摩起老板的意思來。難道這兩個人還有什麼了不得的來頭?分明之前老板應付這秦鳳樓不耐的樣子還曆曆在目。

且不提馬大頭,李老板讓了茶後,見這兄妹二人不喝,才訕笑了一下道:“鳳樓老弟還在怪老哥之前不肯透露消息給你?”

這聲‘鳳樓老弟’讓秦鳳樓心中一驚,更是開始懷疑起李老板叫他們來的目的。

“不敢不敢,但還是希望李老板能看在我那兄弟年幼的份上,告知我那強把我兄弟帶走的貴人是誰。”

李老板複雜一笑,往前欺了欺身,歎了口氣道:“不是老哥不願告訴你,而是我也不知那貴人是誰。”見秦鳳樓一臉不信,他往後靠了靠,才道:“這麼說吧,鳳樓老弟,那人你惹不起,不光你惹不起,我也惹不起,咱們都惹不起。”

他突然站了起來,來回在室中踱了兩步,才臉色有些沉重有些緬懷地望著兄妹二人,開口道:“不怕你們知道,當年我也是做戲子出身。咱們做戲子的難處,隻有身處這一行才知道,說難聽點兒,乾得是跟婊子一樣給人賣笑的活兒,明明心中無限悲辱,卻要強顏歡笑。不光得笑,還要笑得漂亮,笑得讓人感同身受,不光要騙過彆人,還得騙過自己……”

也不知這李老板到底想說什麼,竟當著兩人的麵唏噓起自己過往的經曆。

“……也是我運氣還不錯,慢慢把一個小戲班發展成這麼大個戲園子。看似我如今是個老板,實則在那有些人眼裡,咱還是一條狗,甚至連狗都算不上,人家看得起你給你點兒好臉色,看不起你,你連條狗都不如,即是如此咱們還得舔著臉上,誰叫人活在世上,都是這麼難呢?”

聽到這些話,秦鳳樓陷入沉思中,似乎有些感同身受。

李老板走上前來,重重地拍了他肩膀兩下,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

“作為過來人,我這個做哥哥的勸你一句,凡事莫較真,咱們較不起真,糊糊塗塗也就過了。你也不用擔心你那兄弟,說不定哪一日他就回來了。”

“可……我……”

秦鳳樓不是傻的,又怎麼會聽不明白李老板的意思呢。

說了這麼多,不外乎在隱晦的告訴他們,那貴人他們惹不起,他也惹不起,所以這事就算了吧。彆鬨,鬨也鬨不出個什麼來。

道理都明白,也都知道,可怎麼能,也沒辦法能。

李老板伸手點了點秦鳳樓身邊的秦明月,才語重心長道:“你們還有這麼大一班子人,難道真要為較這個真,拖著大夥兒一起死?”不顧所言駭人聽聞,也不給秦鳳樓反應的機會,他長吐一口氣,又道:“好了,先不說這個,咱們說說你們現在的事。”

有這種想法的,主要還是陳子儀和老郭叔等人,隻有三個人沒有這麼想。一個是樂叔,另外兩個則是早就覺出異常的秦鳳樓和秦明月。

可即使知道又怎樣?

還是那句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給賞你接著,趕你出去你也受著。事情如何,隻能隨機應變,如今說其他的都是做無用功。

不光換了住處,大家的夥食也好了起來,甚至比當初秦海生還在的時候更好。旁人且不提,秦鳳樓兄妹二人卻是食不下咽,因為越是往下看下去,越是讓人心悸。

不過這心悸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李老板很快就命人來傳話,問什麼時候讓‘秦海生’登台。

不知為何,他竟點的不是秦明月,而是秦海生。

也是直到此時,慶豐班裡其他人才知道為什麼李老板會答應留下眾人來。

送走李老板派來的人,王瑩當即就爆發了,“她又不會唱戲,這李老板是傻了吧,竟然讓她借海生哥的名兒登台。”

話音還未落下,陳子儀就把她往身邊扯了一下。

“師妹,你能不能少說兩句,你總是針對明月做什麼。”

“難道我說錯了?”王瑩十分委屈。她就是看不慣秦明月從小就有人護著,她自己兩個哥哥護著不算,師哥師弟師妹們,還有老郭叔他們,個個都護著她。

她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長了一張和海生哥一樣的臉!

這樣想著,她的眼睛忍不住睃到秦明月的臉上。

秦明月的頭傷還沒好,頭上還綁著白布,但卻掩飾不了她的一副天生好相貌。

說是以花為貌,以月為神,並不過。巴掌大的小臉,一雙剪水大眼,眼形姣好且眼角上挑,配著長而翹的睫羽,讓人一眼過去就陷入那水光瀲灩的眼瞳之中。長長的娥眉,挺翹的鼻梁,花瓣似的嘴。按理說,做他們這一行的風吹日曬,皮子好不了,可她卻有一身膚光若膩的好皮子。

秦明月從小就長得好,在這種世道,尤其是這種身份,女兒家長得好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秦明月從小就被秦默然有意的藏了起來,包括秦海生也同樣如此。因為秦默然從小就是戲子出身,深知有一副好相貌,對兒女並不是什麼好事。

之後為了討生活,秦海生護不住了,可秦明月作為秦家唯一的女兒,秦鳳樓和秦海生兩個當哥哥的,依舊照著爹的話護著妹妹。尋常穿衣打扮都是往粗糙裡弄,厚厚的一層劉海蓋在額頭上,站在人群裡並不起眼。

這次因為頭上受了傷,所以劉海都被弄了起來,於是便露出一張天香國色的小臉來。

認真來講,秦明月比秦海生長得好,畢竟是女孩子,天生帶了一種屬於女兒家的嬌美。這是用普通的世俗眼光來看,當然也少不了有那些眼光奇特的,或者是有龍陽之好的,反倒覺得妹妹不如哥哥,要不然也不會發生秦海生被人帶走的事。

打從妹妹答應了李老板的條件,秦鳳樓就一直心中不安,可實在無能為力,再加上妹妹十分堅決,才隻能答應下來。如今事情越來越蹊蹺,李老板的行徑著實怪異,他心裡的那根弦連著繃了兩日,終於在此時瀕臨崩斷的邊緣。

他驀地一下自椅子中站起來,悶著頭就往外走,“咱不呆在這惠豐園了,我這就去找李老板說。”

一屋子人皆詫異地看了過來,秦明月忍不住喊道:“大哥——”

秦鳳樓回過頭來,目光沉痛地看著妹妹,“你二哥已經出事了,我不能讓你再跟著出事。當初爹走的時候,我答應他要好好照顧你們,可如今……”

秦鳳樓心如刀絞,在心中又埋怨了一番自己當初為什麼不阻攔小弟,大不了就是這戲班子散了,大家自此天南地北各自一方。沒飯吃沒地方住,大不了他出去做苦力養活年幼的弟妹,也總好過出了這麼一檔子事。

可即使明白又怎樣,誰能想到世事如此無常,也是事情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會有一種僥幸心,總是沒有把事情想得那麼嚴重罷了。如今既然出了秦海生的事,秦鳳樓怎麼還能眼睜睜看著妹妹再步入小弟的後塵。

“孩子長成這樣,也不知是福是禍……”

當年秦海生和秦明月出生之時,所有人都很高興,連連道龍鳳胎乃是大福氣,隻有秦默然撫著兩個孩子的臉這麼低歎一句。秦鳳樓那時候還小,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此時想來他終於明白他爹當初還在的時候,為什麼會這麼慎重其事,為什麼會做那麼多在當時他來看有些無用功的事情。

不是他爹太小心翼翼,是他這個做大哥的蠢,蠢到了頭!連弟弟妹妹都護不住!

“小妹,哥這便去跟李老板說,不讓你出去拋頭露麵,這房子還有這惠豐園咱們不呆了。”

秦鳳樓就要往外麵走,卻被秦明月從身後一把拉住。

“大哥——”

“小妹,你彆攔大哥,我知道你是為大夥兒著想。當年海生也是這樣的,卻出了這樣的事,若是你再出事,大哥我、我還有什麼臉去麵對爹,有臉當你們的大哥……”說著,兩行晶瑩剔透的淚珠順著秦鳳樓蒼白而消瘦的臉頰流了下來。

這是驚懼交加的眼淚,也是憋屈無奈的淚水。

打從出事後,秦鳳樓就一直勉力支撐,可事實證明他的身份太低微了,力量也太薄弱。他白生了個男兒之身,卻什麼事也做不了。他焦慮、壓抑、擔憂、忐忑,連著多日,他夜不能寐,不是睡不著,就是被屢屢噩夢驚醒。連著多日下來,他早就堅持不住了,直到此時李老板派人傳來這樣一句話,他腦海裡那根弦終於繃斷了。

他的手很抖,抓著秦明月的臂膀,安撫地、沉重地拍了拍,“小妹你聽話。”說著,他就扭頭要出去。

秦明月並沒有鬆開拉住他的手,她死死拽著秦鳳樓,用儘所有力氣將他往裡屋拉。秦鳳樓怕扯傷妹妹,隻能依了她進了屋。

門被關上了,秦明月眼神沉靜地看著自己大哥:“大哥,你信我嗎?”

秦鳳樓沒有說話,可眼神還是充滿了悲痛。

“我不會出事的,至少目前不會出事。”見秦鳳樓想說什麼,秦明月急急又道:“難道到現在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們留我們下來不是為了其他,不過是安撫。我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麼,我隻知道他們需要一個‘秦海生’。隻要我一天還是‘秦海生’,隻要二哥一天沒回來,我就不會出事。”

“小妹……”

“難道大哥不想把二哥找回來?難道大哥忘了二哥為什麼會被人帶走?咱們若是走了,就失去唯一能打聽到二哥消息的地方。你忍心讓二哥一個人受苦,你忍心任他受苦,卻沒人可以救他?咱們身份是賤,可我不信沒有辦法能救他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時候大炮打出來的都是實心彈啊。麵麵以前看電視總覺得電視上演的太假了,不過是個鐵疙瘩,怎麼個個哭天喊地的,後來才知道實心彈的真正威力。高射而出的實心彈對步兵縱隊來說就是絞肉機,能打穿十幾排人。對著地麵打,砸中後彈起,能在人群中開一條血槽。(( ⊙ o ⊙ )!還能這麼玩)

有這麼一種說法:紅夷大炮者,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爛數十尺,斷無生理。

當然也不是沒有開花彈,明末就有開花彈了,不過開花彈因為技術跟不上,非常危險且操作複雜,所以一般陸戰和海戰都是用實心彈的。尤其在攻城或是守城戰中,一般都是用實心彈,因為射程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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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下一章開始就不會打仗了。不是不打仗,而是不會浪費筆墨去具體描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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