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卻簪釵(2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8763 字 3個月前

隻是她卻沒有退路了,古往今來廢太子的結局顯而易見,況且她還有母親,還有妹妹。即便她願意退,張皇後恨她娘恨得那樣厲害,又豈能善了。

毓坤自然明白如今她有多麼的勢單力薄,所以在這風雨飄搖的節骨眼上,更不能被福王壓下一頭。不過她總願往好處想,若真等來旨意,便是在番邦和朝臣麵前確立了儲君威信,即便張皇後要逼宮,也討不到好處去。

武成閣在皇極殿廣場以西,閣前有片空曠場地,是諸皇子演武之處。如今儀仗皆已就列,又起一座觀禮高台。

毓坤乘轎至演武場時,距未正尚差一刻,馮貞打起轎簾,毓坤便察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悄然抬眸,正見眾人簇擁中,福王朱毓嵐無聲望來。

她這弟弟向來倨傲,眼神也冷冷清清。毓坤知道,因是皇後之子,他並不曾將她這兄長放在眼中。

毓坤倒不在意,隻是想到那夢有些好笑。現下時刻惦記著要將她從太子位子上拉下去的人,在夢裡竟不惜代價要救她。

她淡淡一笑,與他對視,朱毓嵐卻驀然轉開視線,似乎不願多看她一眼。

毓坤簡直想翻他個白眼,麵上卻沉靜。待她站定,朱毓嵐走上前問安。

今日他一身親王常服,下拜時倒恭敬。毓坤心歎,兩人雖暗暗較勁,在人前卻要演兄友弟恭的戲碼。她配合地伸出手,托他起來,相接時卻感到朱毓嵐手臂一僵,接著不留痕跡從她掌中掙開。

收回手,毓坤麵無表情想,原來他對她的不喜已到了難以遮掩的地步。

兩人間雖暗流湧動,卻相偕站在一處,觀禮台下的官員也上前見禮。毓坤這才發覺,今日不僅詹事府的人在,禮部左右侍郎也來了。她心中一凜,知道果如所料,如今她與福王的一舉一動,朝中皆有許多雙眼睛盯著。

而她身邊的朱毓嵐自然也懂這道理,二人皆打起精神,沉下心應對考校。

本朝立國以武,身為皇子,不僅要讀書聽經筵日講,也需精通騎射。對毓坤而言,這實為艱巨。體質差距並不是後天可以彌補的,她卻彆無他法,隻有不分晝夜勤加練習,方勉強跟得上進度。

教授騎射的師傅是禁衛軍三大營中神樞營的參將,高大威武。待太子與福王演練過基本身法,他命副將托著一排弓上前,今日考校的最後一項是射靶。

隻是箭靶的位置有些特殊,高懸在不遠處的角樓之上,距離足有百丈。

不同形製的長弓在麵前一字排開,從堅韌的開元弓到精巧的小稍弓皆有。以常識而論,弓臂越長射程越遠,這也同時意味著張開弓需要更大的臂力。

毓坤有些猶豫,這實不是她擅長的事,然她知道,身後觀禮台上,禮部官員正目不轉睛瞧著,隻能硬著頭皮上。

而另一邊,朱毓嵐卻成竹在胸,望著高懸的箭靶道:“再高些。”

毓坤知他挑釁,卻不能示弱,淡淡道:“自然。”

朱毓嵐微微訝異,卻也未客氣,吩咐人向角樓傳話,絞動機樞,將箭靶又升高了十來丈。

毓坤從馮貞手中接過翡翠扳指套在拇指上,手心微微冒汗。

餘光掃過朱毓嵐,卻見他沒有絲毫猶豫,取過弓臂最巨的那張開元弓,屏息凝神站正,審靶,彀弓,勻力,驀然而放,羽箭以摧枯拉朽之勢衝上雲霄,正中靶心。

觀禮台上讚聲四起,目光皆落在太子身上。

毓坤如今騎虎難下,方才一箭可知,若想要穩中箭靶,需得使這最重的開元弓才行。然這弓於她太沉了些,無論如何張不開。彆的弓又不夠勁,射遠時不免發飄。

毓坤抬眸,正見朱毓嵐的目光意味深長。

他知道她不擅使弓,他在等她認輸。

沉吟片刻,毓坤取過小稍弓。

身後一片嘩然,這選擇似乎就意味著失敗。

毓坤卻不在意,徑自拈了兩支羽箭在手中。

朱毓嵐望著她纖細的指握住弓柄,緩緩拉開,下頜揚起。烈日下肌膚瑩瑩,竟比帽簷垂下的明珠還要耀目。

他心中有些煩躁,太子秀美而體弱,他總覺難堪大任,然而見她丹霞似的嘴唇抿著,竟莫名生出點憐惜來。

毓坤用力將弓弦拉到幾乎繃斷方鬆手,羽箭挾著破風之聲離弦,眾人才發覺那箭並不是向著靶心去,而是微微偏下。

果然未及觸及箭靶,那箭便似力竭,眾人皆惋惜,卻見下落的羽箭竟削斷了機樞上的絞繩。

驚呼聲中,箭靶從高空急速墜落,另有一箭迅捷平射,在箭靶落地之前,穩穩射中靶心。

全場鴉雀無聲,片刻後驚歎四起。

原有福王珠玉在前,即便太子中靶,也無甚出彩,然毓坤兩箭連發,比起單箭直射更需敏捷反應和精準掌控。

觀戰的神樞營參將笑道:“殿下不僅箭術超群,更心智過人。”

是許她過關的意思,毓坤這才鬆了口氣,擲了弓。然不絕的稱讚聲中,她的左手卻不易察覺地發抖。

不動聲色將手藏在身後,毓坤心知這次過關實屬僥幸。即便使小稍弓,對她也太勉強了些。她實有些痛恨自己這嬌柔體質,右手帶了扳指尚好,握持弓柄的左手掌心已磨出一片水泡,左肩更痛得幾乎失去知覺。

朱毓嵐似注意到她的不自然,毓坤不由警惕。然意外的是,見她秀眉顰蹙,他麵上的表情並不是嘲笑,而是摻雜著些莫名情緒的懊惱。他微微啟唇,似乎想說些什麼。

毓坤刻意不看他,轉向觀禮台,驚鴻一瞥間,一顆心忽然怦怦直跳。

高台正中障扇交橫,明黃的華蓋下有個姿儀俊美的身影,負手而立,朗朗昭昭。

那人竟也在。

不知何時來的,更不知看了多久。

考校結束,禮部與詹事府的官員皆起身分列,那人帶著兩位身著蟒服的宦官從恭敬俯首的官員中間穿過,走下高台。

皇帝未親至,司禮監便是皇權的代表。

像是感到她的目光,他居高臨下回首,正望進她的眸子裡。

隻被那麼看了一眼,毓坤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