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折新桂(1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8115 字 3個月前

自打藍軒那日在殿外攔下她,裝模作樣地賠禮,被她冷冰冰地回了,毓坤發覺他倒再不來招惹她了。大約是人都有個新鮮勁兒,他將她逗弄夠了,見她不接茬也不得趣兒,著興致慢慢也就散了。

於毓坤而言,這無疑是件好事,隻是這樣的好心情未能維持幾天,便被另外一件事打斷了。

自瓦剌使者入京遞交國書,有意求娶公主,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之中議論不絕。而令毓坤隱隱不安的是,病中的隆慶帝一點兒不表態,既未拒絕,也未答應。

這態度實有些曖昧,毓坤不禁在心中想,到底是因為她爹真的病得那樣沉,還是他當真在猶豫?第二個猜測令她心生寒意,卻一點兒也不能吐露心聲,更憂心母親和妹妹在後宮,聽聞風言風語不得安穩。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地想見到她爹,然而幾次遞了奏本,都被駁了回來。最後連謝意都來勸她:“皇上不見殿下,許是為了殿下好,畢竟如今非常時刻,萬一將皇後逼急了,指不定做出什麼事來。”

毓坤擺了擺手,她爹不見,隻是因為不想見罷了。毓坤知道這時候若是求得到藍軒,興許有幾分機會,也興許他就在那,正等著她來求他。

隻是這織好的羅網,她跳還不是跳?

似知她所憂,沈崢正色道:“如今倒有個人能派上用場。”

毓坤抬眸望他,沈崢歎道:“殿下可是忘了,先前那劉會元對瓦剌了解倒透徹,我瞧這次瓦剌王子遣人求親並沒有那麼誠心,詔他來問一問,興許有什麼法子讓他打消這主意。”

毓坤這才想起,她身邊還有劉霖這麼個人來,沈崢說的無錯,若能讓脫歡自己轉了念想,是最好不過。既然有這麼個人才,又為何不用?

然而待劉霖急匆匆從司經局趕來,毓坤才發覺他對西北的風物人情,政局軍事並不甚了解。她眸色沉沉地想,難道竟是鄺佑尋錯了人不成。

見她不豫,劉霖麵色也有些蒼白,頓時在她麵前跪下,伏地叩首。

隻是他畢竟還是有些才學的,毓坤依舊抱著希望,將那篇神仙佳作中印象深刻的幾句背了出來,眸色深深望著他道:“這是你寫過的,可還記得?”

見劉霖麵上依舊一片茫然,毓坤不由提點道:“隆慶九年,會試。”

聽她說的鄭重,劉霖這才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什麼得了東宮青眼,原來竟是因那樣一篇文章,隻怕是個天大的誤會。

雖說知道自己此時將這事應了,便可保全富貴榮華,但他還是有幾分骨氣的。拜了一拜,劉霖沉聲道:“殿下怕是認錯人了。”

此言一出,不禁毓坤一怔,連沈崢與謝意也驚訝起來,原來那日寫這文章的人,竟未取得頭名。

想來比起劉霖,他自然是強上許多,未點會元,自然還有彆的緣故。

見在場之人皆望著自己,劉霖再拜道:“這文章並非臣所作,臣也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

毓坤這才相信,原來竟是真錯了。

見她麵有失色,劉霖猶豫了許久,期艾道:“其實,說不知道也不對……方才聽殿下提起隆慶九年的會試,臣倒想起一個人來,隻是不知,當不當講。”

見他欲言又止,毓坤道:“你且說來。”

劉霖歎了口氣道:“那年與臣一同參加會試的,實有位鼎鼎有名的人物……”

話未說完,殿中諸人皆想到一人,然而那又如何可能。

果然,聽劉霖道:“便是當年蕭丞相家的公子蕭恒。”謝意不由笑道:“這如何可能,會試在三月,然而剛開春,這位蕭公子已病死了。京城中最大的那幾個書畫鋪子的掌櫃都這麼和我說的,斷斷不會記錯。”

說罷望著劉霖,謝意沉著麵孔道:“即便蕭恒名聲大,也不能這麼糊弄我們。”

劉霖聞言擺手道:“小公爺說的也沒錯,蕭恒是死在隆慶九年,隻是不是在春天,而是在夏天……”說到此處,他壓低聲音道:“是在蕭家的謀反案發後,被陛下處死的。”

殿中之人聞言皆驚,毓坤更是不能置信,沉聲麵孔不言。

謝意蹙眉道:“當真?”

劉霖歎道:“小公爺與書畫鋪子的掌櫃打交道,自然是去買字畫,牽扯上利益關係,病死和處死,差彆可大了。”

謝意聽出他的意思,冷冷道:“你是說,是那幾個掌櫃為了生意,合起夥來騙我?”

劉霖道:“小公爺試想,若蕭恒是以謀反罪名處死,那便是欽犯,那字,那畫,都是禁物,如何能在市上流通?況且當年蕭家被誅十族,親故友朋無存,連安富坊內的老宅都被夷平,那字畫又是打哪兒來的?不編些故事,如何能讓您踏踏實實花這冤枉銀子?”

謝意聞言氣不打一處來,沈崢道:“也並非是那些掌櫃編出來的罷,如今上坊間打聽,也是一般說辭。”

劉霖歎道:“沈公子說的沒錯,但這其中的緣故,卻不是咱們能議論的了。”

謝意疑惑望他,隻聽毓坤道:“是……皇上的意思?”

話音落下殿中人皆一凜,劉霖頓時伏身在地,毓坤歎道:“你說罷。”

劉霖抬眸望著毓坤,見她沒有怪罪自己的意思,想到這些時日太子的知遇之恩,又想到自己因桂王犯案株連而潦倒半生,不由對當年的蕭恒感同身受,悲憤中竟生出些勇氣來。他沉聲道:“即便蕭儀有錯,其子無過,況且蕭家謀反本是樁糊塗案,陛下因遷怒而殺其子,便如司馬昭殺嵇康,司馬穎殺陸機,這樣文壇喋血,想必後悔,不能擔此名,自然對外說是病死的好。”

這話著實重了些,怕是要治大不敬之罪,劉霖自知不能活,隻是此乃多年來他心中盤桓的心聲,既是為當年的蕭恒,也為如今的自己,抒吐出胸中的鬱氣,他竟笑了笑,轉身便向殿中的柱子撞去。

磕破額角,卻被內侍按住,反剪雙手壓在地上。

毓坤道:“放了他罷。”

馮貞猶豫道:“殿下?”

毓坤望著滿麵鮮血的劉霖道:“寧錯殺勿放,是為君者的不得已。隻是錯了便是錯了,既做得,自然也擔得,留待史書評說,我不會因這事而治你的罪,陛下也不會,你起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