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折新桂(2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8115 字 3個月前

劉霖聞言叩拜,抬起頭望著她,沉聲道:“殿下如此氣度,有朝一日必為明君,若有幸得見殿下君臨天下,臣死也無憾。”

毓坤長睫一顫道:“不急拍馬,還有一事我要問,這事你又如何得知?”

劉霖重重磕了個頭,地上的金磚也染上鮮血,他正色道:“臣所言皆發自肺腑。”

說罷又道:“而臣之所知,也不過機緣巧合,那年會試貢院中,考棚恰巧與蕭恒相鄰,無意聽見司考核對姓名,方知是他。那時蕭家的境況已然不好,蕭丞相罷官,他能參加會試,想來是當時的文壇領袖,會試主考官顧士禎一力保舉。”

“既見過他本人,臣自然知道他未死在春天,卻不知後來如何。直到因桂王的案子被打入詔獄,臣方知他也曾被關在此處,還曾於獄中上書陛下為父親申辯,然沒過多久,宮裡便來人,將他處死了。”

“那時蕭家已被誅了十族,友朋皆受牽連,故交零落,活著的人多數對他隻知其名,未見其人,因此即便有風聲說他是病死的,也無人知虛實,恐如臣這般知道些實情的人如今也不多了,但殿下的太傅,當年的主考官顧翰林必然知曉,殿下若不信,問一問他便知。”

聽他說完,殿中一片靜默,許久後沈崢方道:“原來其中還有這麼多的曲折。”

見毓坤不說話,謝意拍了拍她的肩道:“還想什麼,這人都死了十幾年了,早起晚死,春天夏天,處死病死,原本沒甚區彆,咱們還是換條道想想,這瓦剌王子求親的事該怎麼辦吧。”

毓坤沉默許久,方回神,吩咐馮貞去找鄺佑,要他著意打聽瓦剌使者動向,之後揮開謝意的手,轉身向內走。

見她麵色不是很好,謝意有些憂心道:“殿下可是累著了。”

毓坤擺手,啞聲道:“你們且去,我想自己待會。”

回到東書房中,她心中久久難以平靜。

雖差了十年,但蕭恒於她並不是個虛無縹緲的名字,她看過他的畫,臨過他的字,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其實是認識他的。初聽劉霖猜測那文章出自他之手,她竟有理所應然之感,仿佛一切都順理成章起來。

而直到聽完劉霖說的故事,比起天妒英才,因受株連,罹死獄中的結局更加冰冷,也更加真實。風光霽月消弭於汙濁泥濘,所謂悲劇,不過如此。平生第一次,毓坤真實地感到難過起來。

然這般過了幾日,待到八月初八,金桂初綻的日子,卻有兩件好事如約而至。

頭一件自然顧太傅的生日。因是七十的整壽,顧士禎又是當世鴻儒巨擘,太子的老師,這壽誕自然也格外隆重,京城中但凡有些頭臉的沒有不上心的,即便不能親至,也要派人送上一份壽禮。

而另外一件喜事便是,八月初八剛好是鄉試結束後第一個寅日,待到辰時,隆慶二十年順天府鄉試的金榜便在貢院之外張貼出來,寅日辰時取的是龍虎之意,因而這榜又叫龍虎榜。

這邊剛張了榜,那邊報喜的梆子已騎著快馬踏過十王府街,到了金魚胡同的陸府門前。隻因今年鄉試的解元,便出在當朝首輔陸閣老的家中。這件喜事一出,便如沸水入了熱油,半個京城都沸騰起來。

且不說如今陸家如日中天,多少人想奉承還等不到機會,單陸公子點了解元這一件事便令人津津樂道,當真算得上十年不鳴,一鳴驚人,又當真稱得上一句青出於藍。一時間陸府門前倒比做壽宴那邊還要熱鬨,道賀的人簡直要將門檻踏破。

然而如今的新科解元卻雲淡風輕,謝絕賓客,連順天府尹的鹿鳴宴也辭了,隻因要為自己的老師過壽。依例,解元需做登科詩,報喜的梆子得了賞,不過等了一會便見陸府的家人捧著浸了新墨的紙張出來,這登科詩一經傳出,更令人嘖嘖稱奇,用時極短不說,工整飄逸,當真出神入化。

這登科詩傳入宮中尚未過午,此前詹事府的官員與福王府中的長史共同擬定了與瓦剌獵賽的人選,要待太子定奪。放榜的消息來時毓坤正與人說著話,得知陸英得了解元,也不過一笑,唇畔隱隱有個小酒窩。

倒是她身邊那位鴻臚寺卿,得知新科解原是太子伴讀,將她好一陣恭維,又命人取了那登科詩瞧了半晌,誇讚道:“陸相的公子,果然不同凡響,這樣的才思,世間難有匹敵。”

毓坤聞言,心中高興,卻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接過那詩,淡淡瞧上一眼,正見其中有句“仗劍以酬黃金台”,便聽鴻臚寺卿道:“不僅有才,更有情,這仗劍以酬黃金台,寫的是報國,說的卻是報君。”

本是無意的一句話,毓坤卻無端有些麵熱,陸英寫的這句是化用李賀的一句詩,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她隻覺是寫給自己的,又怕是自己想多了,捏著那詩一時間有些發怔,腦海中卻不由浮起陸英那日說過的話:“……是為了殿下。”

頓了頓,毓坤辭了身邊人,走到案前尋了筆,又在那首詩上寫了“蘭芷芳翠,美人遲暮”八個字,香草美人的典故出自《離騷》,意為明君賢臣。她寫的這兩句的意思是香草雖茂盛,美人已老去,意思是明君渴盼賢臣出現。這用法還是她先前打蕭恒那篇文章看來的,而如今她寫在這裡是想說,你讓我等得……太久了。

她的意思,他究竟能不能明白?

然真落了筆,毓坤卻有些後悔,這話會不會太露骨了些,總是不太好……

正出神間,她忽然感到手中一空,那紙竟被人從身後拈了去。

毓坤猛然轉身,發覺身後人竟是藍軒,不由暗怒,怎麼哪兒都有他在。

不知被他看去多少,毓坤頗急,想將那詩搶回來,卻怕欲蓋彌彰,不好動手。隻見藍軒將紙展開,仔細瞧了瞧,最後在她答的那八個字上停了會,目光有些曖昧。

見他意味深長望著自己,毓坤冷冷道:“你也懂詩?”

她的語氣很有幾分鄙夷,藍軒自然也聽出來,微微一笑道:“不過胡亂識得幾個字罷了,哪裡懂得那什麼花啊草啊,劍啊刀啊。隻有黃金這物,臣倒是見過的。”

說罷,他竟將那紙還了給她。

毓坤心中冷道,果然,他連燕昭王黃金台的典故都不知道,還道是金子呢。這才有些放心,想來他又如何懂陸英寫的詩,更加不會懂自己那句話的意思。

然而被藍軒這麼一鬨,她倒沒心情再送這回詩,隻將那紙折了攏進袖裡,冷瞧他一眼便走了。

她之所以走得急,是因為顧太傅的壽宴正設在中午,她既惦記這老師的生日,又惦記著和陸英有約,不免催著轎子快走。然到了顧府之外,毓坤卻發覺,朱毓嵐竟比她到的還早,而且不僅他在,竟還有一列緹騎在府外,領隊的人正是那日她見過的,錦衣衛指揮同知,洛寧。當真是討厭的人湊成堆。

見竟有錦衣衛來,府內賓客皆驚惶,好在洛寧隻是送禮,將壽禮放下,拱了拱手便離去。待他走後毓坤方下轎,顧府家人即刻迎出來,請她去正廳。

因她是太子,又是今日主賓,身份貴重,開宴時便在太傅身邊落座。毓坤隻覺太傅今日心情不好,自洛寧走後便不發一言,不由有些好奇緣由。

然還沒待她探究明白,毓坤便覺得有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不消說,便是坐在太傅另一邊的朱毓嵐。已然見怪不怪,毓坤看也不看他,隻端坐正,目光下意識在人群中搜尋起來。

果然,陸英不在,怕是真的耽擱住了,要晚上才來。而就在她有些失望的時候,卻見正廳珠簾打起,有個熟悉的聲音笑著道:“老師恕罪,學生來得晚了,當自罰三杯。”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劇情有點重要,寫的晚了,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