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慎刑罰(2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8353 字 3個月前

方誠冷道:“這可不容你說了算,如今你是欽犯,這欽犯的家眷該如何處置,杜公應該比我更清楚。”

杜鴻麵孔發白,毓坤卻忽然想起,這位杜侍郎的獨生愛女,可不就是那位名滿京城的才女杜詩若。聽說通音律擅詩賦,和她那位表姐薛靜嫻齊名,合稱薛杜,去年她的嫻姐姐在小滄瀾辦海棠詩社,也請了這位杜姑娘去,寧熙回來後說,與這位杜姑娘很是投緣,還幾次邀她入宮。

想到這,毓坤心中更沉。

見杜鴻不說話,方誠進一步道:“你女兒能不能活命,隻看你的表現。”

他態度很是強硬,聽了這話,杜鴻也無力再爭,顫微微伏地道:“是我貪利,借著職務便利,放堪合符給私商,我認罪伏法。”

猛然聽到堪合符三個字毓坤心中一驚,她自然知道這物事乾什麼用的。

本朝自立國以來,一直實行的是禁海製,因倭寇時常騷擾邊境,更嚴禁民間與東瀛有貿易往來。然而在官麵上,每年售往海外的絲綢、瓷器占到國庫收入的一小半,所以朝廷與東瀛是有貿易交接,而能堂堂正正過海通商的船隊,都有朝廷發的堪合符,作為合法的憑證。

因控製私商,朝廷對堪合符的管控十分嚴厲,這事正是歸禮部管,但海運走私是一本萬利的事,往往有人鋌而走險,官商勾結。而這杜鴻竟敢徇私枉法,也忒大膽了些。

這麼想著,便見方誠派人取了紙筆,望著杜鴻道:“你私放堪合符,是受了何人指使?”

見他似要做筆錄的樣子,杜鴻咬了咬牙道:“是我一人所為,和旁人無關。”

方誠冷冷道:“你一個京官,好端端在家中坐著,如何能私通倭寇?死到臨頭,還當真以為張遠會救你不成。”

聽了這話,杜鴻很是吃驚道:“你怎知道……”

話一出口便覺失言,知道方誠是有意試探,頓時麵色慘白。

見將他的心理防線擊潰,方誠居高臨下道:“說罷,說了興許還能饒你一命,若是不說,隻怕你一家幾十口的性命都保不住。”

然毓坤聽了這話卻一點不吃驚,甚至有豁然開朗之感,方誠所說的張遠便是張皇後的娘家兄長,實任薊州總兵。

薊州離京城並不遙遠,一麵靠海,三麵通路,交通很是便利。在隆慶朝以前,與東瀛的貿易往來都設在福建漳州的月港,在漳州設有市舶司,然而七年之前,也不知怎麼的,東瀛竟襲擊大明設在漳州的軍庫,一路燒殺搶掠,直到朝廷派軍,才平息了倭寇。

經此一役,朝廷舍棄了遠在東南的月港,而選在距離較近薊州開設了漁陽港,與東瀛的貿易幾乎斷絕了。

方才聽杜鴻那麼一說,毓坤便立刻明白,若真是張遠指使杜鴻私放堪合符,那他便是要趁自己出任薊州總兵,悄悄在漁陽港行走私勾當。

而他之所以這麼做,原因也很清楚明白,自然是為了養兵。

其實此前毓坤就有所懷疑,這次張遠借著閱兵的由頭,回京述職,帶回來的人遠不止在冊的那麼多,現在想來,這多出來便是他養的私兵。每年朝廷軍餉是按著軍籍派發,而剩下的錢,自然需要他自行填補。

理清了思路,毓坤隻覺背後發涼,原來早在許多年以前,張家便已做好了有朝一日要逼宮上位的打算,並且為了這一天,不惜私通倭寇。

然在邢堂之上,杜鴻卻一言不發,顯然是打定主意要守口如瓶,方誠冷道:“還真是塊硬骨頭,難道你不說,我便治不了你的罪?”

說罷,他手一揮,便要命人上前行刑,然而杜鴻卻望著他慘然一笑,接著身子便軟倒下去,有鮮血從他口中湧出。

方誠一震,趕忙上前,然而畢竟晚了一步,待他掐住杜鴻的下頜時,人已氣絕身亡了,竟是咬舌自儘。

毓坤第一次見這樣血腥的場麵,猛然起身,纖手抵著身前的屏風。

見她肩膀發顫,藍軒扶了她一把,卻被她掙開,毓坤轉頭,發覺他的麵色也不怎麼好看,這才想起來,他討厭血。

見藍軒從屏風後麵走出來,方誠放下杜鴻的屍首,單膝跪地道:“屬下失職。”

藍軒蹙眉道:“起來罷。”

方誠命人取了白布,將杜鴻扭曲的麵目遮住,又握著他的手在方才的口供上按了個指紋,沉著聲道:“他雖交代了罪行,但卻不肯指認張遠,更有一本張遠曆年來向他行賄的賬冊,至今下落不明。”

說這話時,方誠情緒很是低落,像是沒有想到杜鴻竟會自儘,毓坤也不明白,為何他竟寧願自殺,也不肯供出張遠。

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藍軒冷道:“自然是因為這裡麵,還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恐牽涉太大。”

方誠這才發現他身邊站著的是太子,定了定神道:“如今這杜鴻還有個女兒尚在,屬下再審一審,興許會有所獲。”

藍軒道:“此女現在何處?”

方誠道:“依律已投入教坊司中。”

毓坤知道他說的是杜詩若,那樣一個弱女子,恐怕在這蛇蟲鼠蟻血腥烏黑的詔獄中待不了一天便被蹂|躪置死,心中不忍,不由道:“你把人帶了來,送到東宮去,我親自審。”

藍軒道:“怎麼,殿下倒憐香惜玉起來。”

毓坤歎道:“這杜家小姐,原是寧熙公主的女伴,我也識得,我想曉之以理,她若真知道些什麼,不會不說。”

方誠道:“恐怕不妥,未免打草驚蛇,杜鴻是以私通刺客和瀆職的罪名被下獄的,若將他女兒送到東宮,恐叫人起了警覺。”

毓坤這才知道,怪不得她遇刺之後,藍軒使錦衣衛在城中大肆搜捕,許多人受牽連下獄,原來竟是為了這事。

見兩人僵持,藍軒道:“你將人帶來,單獨使間屋子關著,不可擅動私刑,等著我來審。

方誠抱拳道:“是。”

望著毓坤,藍軒道:“殿下滿意了麼?”

見他竟給自己麵子,毓坤很是驚訝,雖麵上不顯,心中感覺倒不壞。

而更驚訝的則是方誠,不由望著毓坤想,還是第一次見廠督如此待人。

待出了北鎮撫司衙門的大堂,驀然抬眸望見頭頂藍天,毓坤方覺心情舒緩。金黃的銀杏葉緩緩飄落在胡同裡,一片秋高氣爽,與一牆之隔的肅殺有很大不同,

上了車,見她麵上的表情有些壓抑,藍軒向車窗外的洛寧吩咐幾句,毓坤驀然感到宮車轉了向,有些驚異道:“不回宮麼?”

藍軒微笑道:“今日是九月初九,合該登高賞秋景,臣知道城外有個好去處,殿下可願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