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懷柔策(1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8393 字 3個月前

自大行皇帝駕崩於西苑, 張皇後已在玉熙宮偏殿中整整枯坐了一夜。月動星移, 曙更已至, 清晨的微光透過三交六椀的窗棱灑在殿中幽幽的金磚上,她絞緊了手中帕子,再也忍不住, 掙紮著站起身來。

先前她也並非未為自己留後路, 在去往西苑前, 她已交代了身邊的掌事嬤嬤,若是她一去不回,便報之福王, 讓他速速出宮去尋阿舅。按理說, 一夜過去了,怎麼也該有些動靜,斷不會如現在這般讓她在這森冷幽暗的偏殿中苦等。

朱漆飾金的隔扇驀然被人推了開,遠處的鐘聲伴隨著來人沉靜的步伐聲, 張皇後知道那是逢國喪, 京城之中的寺院撞鐘萬杵。

來的人自然是藍軒。

張皇後陰晴不定地望著他, 似乎想從他的神情中窺測出什麼來。見她緊張的樣子,藍軒笑了笑道:“皇後娘娘可是在等什麼人?”

這話仿佛擊潰了她最後一點期望, 張皇後聲音發顫:“你是……太子的人。”

如今她仍舊不願意承認, 那個賤人的兒子做了皇帝。她付出了那樣多心血, 最後卻換來了這樣的結果。

望著藍軒平靜無波的麵孔, 張皇後在心中恨恨想, 當真是匹養不熟狼。

藍軒卻搖了搖頭。

“臣誰的人都不是。”

張皇後冷笑了聲道:“說罷, 太子給你什麼好處?”

在殿中坐了一夜,她仔細回想前事,方覺這一切都是計劃好的,一環扣著一環。她落到今日的地步,與麵前這人是分不開的。

他先是假意臣服,騙取了她的信任,令她放鬆了警惕,又在關鍵時刻拿出一紙詔書,將她軟禁,隔絕了消息。恐怕現在她安排好出宮傳信的人也被截下了。張皇後不信,若沒有一點好處,他甘願冒這樣的大不韙。

見她狠狠咬著牙,藍軒淡淡道:“娘娘不早下手,以至於今日,現在後悔也晚了。”

張皇後一口氣滯在胸中,對他怒目而視道:“若不是你,又豈會如此。”

藍軒打斷她道:“娘娘抬舉臣了,新帝即位,是大行皇帝的旨意,臣又能如何左右。”

他這話夾雜著隱忍和無奈,張皇後心中一動,忽然又生出些希望來。

難道,現下她還可以指望得上他?

見她麵上猶疑不定,藍軒道:“娘娘莫疑心,如今臣與娘娘是同樣的處境,甚至比娘娘還更壞些。”

張皇後蹙眉望他,藍軒道:“娘娘與新帝不和,這自然不必說,然新帝即位,便會信臣,便會用臣麼?臣瞧著,也不一定。”

張皇後嗤道:“少來唬我,她當皇帝,說你是擁立的首功也不為過,日後加官進爵,少不得你的。”

藍軒歎道:“這不過是外人看來罷了,娘娘試想,臣是內臣,如今已至司禮監掌印,便是加官,又能加到何處去,進爵就更無用,無血脈留存,即便世勳世祿,又有何用?”

“擁立之功,更不用提,不過是大行皇帝的旨意,過了臣的手罷了,甚至正因為臣是大行皇帝的人,又掌重權,新帝即位,必在心中忌憚臣,甚至要除之方能後快。”

“更何況,新帝最親近的伴讀陸英,乃陸相之子,臣先前便聽聞,新帝對他言聽計從,日後必倚重陸相,如何肯任臣擺布?”

張皇後心想,這話聽著倒有些在理。

“然娘娘卻不同,依製,即便娘娘不是新帝生母,新帝即位,也需尊娘娘為皇太後,即便太子生母也稱太後,需得加徽號以示尊卑,所以無論誰做皇帝,娘娘仍舊是這後宮中最尊的女人。”

張皇後聞言冷笑道:“原來你要勸我答應與薛氏那賤人二後並尊,可當真是好心。”

藍軒道:“這不僅是為娘娘好,更是為臣好,若有娘娘在,新帝一時還騰不出手對付臣,說不得還有機會。”

這話說得現實極了,不由得張皇後不信,但她並不肯甘心,憤然道:“當年若沒有我家,如何有今日的社稷,沒想到臨到了,竟叫薛氏那個賤人迷了眼,將正頭夫妻丟在一旁。”

想到這,她越發傷心,竟忍不住流下淚來,似是要將這些年的委屈苦楚一並傾吐。

藍軒道:“娘娘哭也無用,先前大行皇帝派嚴鸞守衛城門,福王擅自出城,已被禁軍收押,現下雖有娘娘的兄長帶人在城外守著,但新帝下詔,令藩王入京奔喪,倘若真亂起來,一道勤王詔書下去,娘娘不僅保不住兄長,隻怕連福王也保不住。”

張皇後聽了這話猛然抬眸,藍軒知道已戳中了她的軟肋,見她神色間很有些鬆動,再勸一步道:“娘娘若想保住福王,隻能趁現在還未撕破臉,以皇帝之禮對待新帝,我想以她的性子,也不會為難兄弟。”

“少不得臣在旁再勸上一勸,福王雖已出宮開府,但畢竟才十四歲,可留在京中,不用之國就藩,免得娘娘受骨肉分離之苦。而新帝尚未大婚,雖是兩後並尊,但娘娘移居東麵的景仁宮,薛氏移居西麵的永壽宮,東西有彆,尊卑自現。”

聽了這話,張皇後方知他早將這一切安排好,恐怕由不得她不答應。

若說他是全然為她打算,張皇後自然是不信的,但聽了他方才的自白,她倒願意相信,這其中很大程度上夾雜著他的私心。

想來無錯,他既是內臣,所圖不過是眼前的榮華富貴,在誰身邊能長久,自然就跟著誰,想比於要將陸家當作靠山,與他離心離德的太子,明顯她這處更可圖。

說實話,這時候張皇後很有些欽佩起他來。望著麵前之人,她想,這當真是一等一的聰明,一夜之間便將這其中的厲害想得這樣通透。

也好在他想得明白,才能給她留出些退路。

見她情緒漸漸穩定,似是拿定了主意,藍軒微微一笑道:“那臣這便送娘娘回宮,也請娘娘寫一道手書送出城外,趁現在還未鬨出兵變,讓薊州總兵帶著人回去。”

張皇後沉默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

出了玉熙宮,藍軒吩咐尚璟道:“去十王府街找嚴總督,讓他送福王入宮。”

待尚璟走後,他身邊的郎燕生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道:“方才廠督對皇後娘娘說,新帝即位後不會用咱們,而是倚重陸相,可是當真。”

藍軒似笑非笑望著他道:“你怕什麼。”

郎燕生在心中想,怕什麼,這還用說?

自大行皇帝廢丞相,定下批紅之製,各地奏事的題本皆是通過通政使司收取,先到司禮監分揀,再呈禦覽。但皇帝基本不看,所以就由司禮監直接送至內閣,之後內閣草寫出票擬,再由司禮監與皇帝過目,皇帝禦筆朱批。原先票擬的批紅都是由司禮監代勞,與內閣意見不合是常有的,因而這兩處向來勢同水火。

先前因大行皇帝不管事,幾位內閣輔臣經年不得見天顏,自然司禮監大權獨握。

然而現下,郎燕生想著新帝做儲君時,那個雞鳴即起日落方歇的勤奮勁兒,不由想,若是日後新帝倚重內閣,怕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