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同舟濟(1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11552 字 3個月前

他說這話時沉穩有力, 莫名令人安心,毓坤心中一顫, 不由有些異樣, 又聽藍軒道:“隻有一件事,日後陛下再做什麼,需得聽臣的話。”

毓坤猶豫了下道:“斟酌著聽,成不成?”

藍軒倒氣笑了。

見他麵色不豫, 毓坤補充道:“但凡你說的有道理,朕一定考慮。”

藍軒道:“臣什麼時候沒道理了。”

毓坤倒說不上來了。藍軒望了她會道:“那陛下今日隨臣,再去趟春山罷。”

毓坤雖訝異, 仍舊命馮貞準備了便服,與藍軒一同出了宮。

自殿試擇出一二三甲後, 皇帝賜宴於新科進士, 今日便是定好的日子, 雖是皇帝設宴,但其實很多時候皇帝並不親自出席, 而是把主持的事交給順天府尹。

在出城的馬車上,見她一路望著窗外,藍軒淡淡道:“怎麼,陛下仍惦記著那恩榮宴?”

毓坤搖了搖頭,恩榮宴她原本便沒打算去, 更何況又應了藍軒的約要到春山去。隻是自她即位後, 發生的事太多了, 一樁皆一樁徘徊在心中, 終於讓她體會出做皇帝的不易來。

說起來,她仍舊不知藍軒為何擇這日子邀她去春山。

像是看出的她的心思,藍軒道:“今日又是春山下兩月一度的雅集,但於前次相比,有些許不同。”

毓坤道:“有什麼不同。”

藍軒道:“陛下可知,與恩榮宴相對的是什麼?”

毓坤抬眸望著他,聽藍軒道:“便是華蓋會。”

毓坤雖知道華蓋乃孤高之星,所謂運交華蓋是指時運不濟,卻不解道:“這華蓋會又是什麼?”

藍軒道:“聽這名字便知,這自然是失意之人的集會。”

毓坤忽然明白了,進士登科之人尚有朝廷的恩榮宴可以參加,而那些落榜之人便隻能自行一聚,名為華蓋,實有自嘲之意。

原本她以為,隻有會試和殿試層層選□□的,才是真正的人才,然藍軒那麼一說,她卻不由想,許是在那些的落榜的人中,有些滄海遺珠也說不定。

見她麵色了然,藍軒微微一笑道:“陛下果然敏銳。”

“上次臣同陛下來春山時,偶然認識了一位開封的舉子,名為鄭恪,他雖出身貧寒,卻師從一位隱居山野山間的曠世大儒,他說如今官場昏惡,有一策要獻給陛下,名為考成法,若按其施行,兩年即可改革吏治。”

毓坤一怔,覺得考成法這三字莫名熟悉

藍軒提醒道:“陛下可還記得,先前臣寫給陛下的策論?”

毓坤這才想起來她是在哪見過這三字。又聽藍軒道:“其中提到整頓吏治,依托的便是這考成法。但策論之中臣並沒有詳述,便是想讓陛下親自與鄭恪談上一談。”

毓坤來了些興致道:“現下此人身在何處?”

藍軒道:“當日他說,待到金殿之上,他見到陛下,要親自進獻此策,然臣翻遍了這次會試所錄貢生名冊,並沒有他在,想必是落榜了,所以便來這華蓋會尋一尋,興許能遇到也說不定。”

再到春山腳下,毓坤發覺果然與上次有很大不同,許是因為沒了謝意那樣闊氣的資助人,不僅排場小了,連人也少了。與幾十裡外京城中順天府尹主持的恩榮宴更是天差地彆。

今日集會設在山腳下一處彆院之中,原先是湖商的會館,雖然地方不大,但環境清幽,格調倒很高。

雖然這華蓋會雖不如先前那般有牌麵,對賓客的要求卻很嚴格,不是人人皆可入得,而是有個奇怪的規矩,僅限落第的讀書人。

所以當毓坤與藍軒走到會館門口時,便有位青衣的小童上前將兩人攔住了。

毓坤這次長了記性,出宮前便叫馮貞預備了銀子帶在身上,此時從腰間的荷包中拈出一枚銀錁子遞與那小童道:“小兄弟行個方便,帶我們進去罷。”

瞧著麵前兩人皆衣飾不凡,麵上又並無失意之色,那青衣小童道:“二位公子想必隻是來湊個熱鬨,若我真放你們進去,豈不是給裡麵大爺們添堵,隻怕要將我一頓好打。”

聽了這話,毓坤頓了頓,拈銀子的手卻被藍軒握住,按了回去。

毓坤下意識瞧他一眼,隻聽他道:“既是隻要落第的讀書人,也沒說一定非得是今年,往年的是不是也成?”

毓坤怔一怔,卻有人更比她搶先一步,沉聲道:“哦?”

大概是他們在門口耽擱的太久,有個身著青綢直綴的年輕人從會館中走了出來,目光不住在他們身上逡巡。

見他麵上帶著冷意,藍軒笑道:“在下不才,前些年也曾應試,隻是落了榜,今日聽聞春山下有個集會,皆是明珠蒙塵之人,有心想結識知交,特意來此,卻未想到竟被攔在這,進也進不得。”

毓坤心想,他雖是隨機應變,但說的倒也是實情。當年因蕭家獲罪,蕭恒會試的名次被抹去,由劉霖頂了去,若不然,隻怕當年他才是連中三元的第一人。

聽藍軒這麼說,那人麵上冷意稍解,又望著毓坤道:“那這位是?”

毓坤正不知如何開口,卻聽藍軒道:“這位是我的少東家。”

他說得鄭重,毓坤心中卻有些想笑,那年輕人也狐疑地望著他。藍軒歎了口氣道:“也不瞞兄台,在下不僅科舉不第,又逢家道中落,家身儘叫官府抄了去,無以為繼,隻得典身於東家,討個生計。”

“前些日子老東家病故,將少東家托付於我。她也是個愛才惜才之人,聽說我要到這華蓋會來,便央在下帶她來看看,也想結交幾位有識之士。”

那年輕人未料到,他這遭遇竟如此曲折,不由同情起來,想了想道:“好罷,你們隨我來。”

雖然順利進到會館之中,毓坤心中卻發沉,蕭家的事她是知道的,藍軒輕描淡寫幾句話蓋過的,實是樁慘絕人寰的血腥事,若是一般人,隻怕極難做到如此動心忍性。

雖是雅集,這華蓋會卻比上次隨意許多。領他們進去的年輕人名喚周尉清,是湖廣商會會長的兒子,因用的是湖州商會的地方,他算半個東道主。將毓坤與藍軒帶到庭院之中,便有事離開了。

這周家毓坤也是知道的,是湖廣織造府下掛了名的皇商,因此地位也高,並不因為是商人便受到讀書人的輕視。

會館中庭之內,人群三五成行,兩兩結對,分作幾堆,毓坤隨藍軒逛了逛,竟真尋到了他說的那位鄭恪。

隻是這次他未在人群中,而是一個人坐著喝悶酒,藍軒對毓坤道:“此人的性子有些怪癖,上次我已與他談過,隻怕這次他不願再和我費口舌,東家一會自己去和他聊一聊,聽聽他說的是否有道理。“

毓坤擺了擺手道:“曉得。”她瞧著這人是個書呆子,應該很容易被套出話來。

見毓坤向他走來,鄭恪詫異抬眸。

這會館中的許多人他都是見過的,然如毓坤那般的俊俏公子他卻是第一次見,所以被她笑吟吟地望著,倒像是貓兒盯上了魚,鄭恪隻覺心裡瘮得慌。

好在毓坤很快打了個圓場,將來意說了,鄭恪歎了口氣道:“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如今皇上偏寵陸家,朝中陸相獨大,隻怕這考成法獻上去,也難以推行下去。”

毓坤嗤道:“保不齊你說的也不是什麼好國策,還談什麼施用。”

她這話自然是激將,可惜鄭恪是個實心眼的讀書人,並沒有聽出來,帶著怒意道:“你又知道什麼?”

毓坤卻未惱,隻笑道:“是不是個好的,也得你說出來才好評判。”

聽了這話,鄭恪自是不服氣,於是便如竹筒倒豆般,將這考成法仔細講來。

其實所謂考成也簡單,便是將各地官員每年需要做的事分彆寫在三個冊子上,分送與六科、六部與內閣,由六科逐月進行稽查,年底由內閣再查,凡是沒有完成的規定要辦之事的官員,即被裁撤。

這麼一來,可以極大地提升行政效率,並且可以借機裁撤冗員,減少開支。

待他說完,毓坤不由道:“這法子的確不錯。”說罷又望著鄭恪道:“是你自己想出來麼?”

鄭恪擺了擺手道:“那哪可能,是老師教待與我的,他說若此次我有機會見到皇上,定要親自獻上此策,隻可惜我榜上無名,辱沒了師門。”

毓坤好奇道:“那你師從何人?”

鄭恪聞言表情高深莫測起來,瞥了她一眼道:“這個可不能告訴你。”

毓坤雖不豫,卻不好表現在麵上,隻道:“那現在你準備怎麼辦?”

鄭恪道:“還能怎麼辦,收拾行李,打道回府。”

毓坤道:“皇上不是已下了旨,要加開恩科,明年再考,也是有機會的。”

鄭恪搖了搖頭道:“再考一次,也不過和今年是一般。”

說罷,望著毓坤道:“瞧你這樣的公子哥兒,便是沒經過什麼事的,也不知今日是怎麼混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