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同舟濟(2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11552 字 3個月前

“就這麼與你說罷,真正能考得中的那些官家子弟,如今都在京城裡,順天府的恩榮宴上,像我們這樣沒背景沒靠山的,屢試不第也正常,還不如省些路費回家。”

毓坤沉聲道:“你等著罷,明年再考,若真有才學,定不會名落孫山。

鄭恪聞言很是訝異,又聽毓坤道:“我寫個帖子與你,你拿著到京城的澄清坊去,找廖仲卿,將這考成法詳細寫給他,他自然知道該怎麼辦。”

聽她對內閣輔臣,文華殿大學士廖相爺都直呼其名,鄭恪一時間驚得指尖發抖。

聯係到前事,他心中忽然升騰起一個猜測來,卻又覺得太荒謬,難以置信,一時間竟愣在那裡。

見他發怔的樣子,毓坤將寫好的帖子遞給他道:“想那麼多做什麼,已給你指了條明路,照著辦即可。”

用力望著握住那名帖,鄭恪猶不敢信,毓坤卻已起身,去尋藍軒。

果然她沒費什麼力,便望見藍軒長身玉立,正被圍在人堆兒裡。

毓坤在心中想,這人還當真是,隻要願意,不管到哪兒都是令人矚目的焦點。

她放緩腳步走過去,便聽有人感慨道:“連蕭兄這般高才竟也未取,可見當真是……”

悄悄站定,毓坤想再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卻沒想到藍軒一眼望見了她。

見他的目光落在毓坤身上,圍攏起的人不由自主分開了條道,好奇打量著毓坤,揣測她如何得藍軒青眼。

方才領他們進來的周尉清也在,出言解釋道:“這位便是蕭兄的少東家,黃公子。”

他話音落下,嘖嘖之聲四起,毓坤隻得拱手為禮,周圍的人紛紛抱拳還禮,似是對她這個身份神秘的東家更起了敬畏之心。

見時候也不早了,藍軒拉著毓坤道了告辭,眾人簇擁著他們出了門,與來的時候截然不同

待到會館之外,周尉清道:“今日既交了朋友,日後若有什麼事,都可以到京城中的柴魚胡同去找我。”

毓坤應下了,帶著藍軒上了馬車。

回宮的路上,藍軒望著她道:“陛下今日可還儘興。”

毓坤今天心情確實不壞,但還是學著他先前的話道:“勉勉強強罷。”

藍軒一笑,不再說話,拿起一卷書,慢慢地翻。

他垂眸看書的時候神情淡然,如芝蘭瓊華,那樣安靜的氣質,倒是與平日淩厲的手段很不同。

毓坤不由在心中想,也不知哪樣,才是真正的他。

從春山回來之後,毓坤有心將澄清科場舞弊之風與整頓吏治作為改革的第一步,到了卻發覺,竟連將這考成法推行下去都很困難。

當日她讓鄭恪去找的是內閣中最中正的老臣廖仲卿。也確實在她的安排下,廖仲卿將鄭恪的建議提了上來,又由她親自發往內閣議定,然真正要推行下去時,卻受到了來自各方的阻力。

第一個反對的便是張懷,毓坤知道他自然代表的是張太後的意思,想來先前張家仗著自己的外戚身份,沒少乾賣官鬻爵之事,現在要將那些庸官冗官都裁去,少不得許多人跑到張太後麵前哭訴。

果然沒過幾日,張太後竟以皇帝如今尚未成年,不宜親政的理由提出要垂簾聽政,好在內閣的幾位也不傻,知道一個少年皇帝總比一個瘋女人要好控製些,將這提議駁回了。

但這也令毓坤往後再發的旨意打了個折扣,畢竟從宗法上講,她尚未大婚,確實沒有親政的資格,隻是先前先帝駕崩的倉促,藍軒又有那樣的雷霆手腕推她上位,一時間沒人敢提罷了。

而第二個反對的卻是陸循,毓坤不由在心中琢磨,他如此行事,是覺得她不好控製,要向她示威,還是陸家與這件事,也有什麼牽扯。

隻是如今陸英也幫不上什麼忙,新科進士入翰林院後,兩到三年才能分派官職,現在作為翰林院修撰,他正與萬壑鬆和孟泰來等人在修先帝朝的實錄,夙興夜寐,倒比以前更忙了些。

因在內閣受阻,這考成法自然沒能推行下去,毓坤知道這事急不得,總要讓她找到機會,將內閣再換一波血才好,所以她也沒有太在意。隻是到了年尾的時候,忽然出了件大事,方令她的心情真正沉重起來。

這件事便是,脫歡策反了駐守西北九鎮的朵寧衛,偷襲宣府,劫掠了大同,差一點便將戰火燒到居庸關內。

這消息傳來,滿朝嘩然。先前瓦剌曾與大明有婚約,因蒙國喪,這婚事便緩了下來,卻沒想到瓦剌竟主動撕毀了婚約,為的是趁著大明內困之時撈上一筆。

西北九鎮為遼東鎮、薊州鎮、宣府鎮、大同鎮、山西鎮、延綏鎮、固原鎮,寧夏鎮和甘肅鎮,原本連起來構成一道堅固的北麵防線,駐守其中的除了各州府的總兵之外,還有一支精銳的騎兵,即朵寧衛。朵寧衛的指揮使兀術原本是蒙古人的後代,已歸順三代,沒想到骨子裡依舊流著狼血,竟叫脫歡策反了去。

想必他謀劃此事已久,雖然也有求婚的誠意,但一朝發現有機可乘,便能立刻掉頭轉向。經此一役,毓坤徹底明白,此人之狠辣狡黠不容小覷。然而世間卻無後悔藥了。

脫歡偷襲時,薊州總兵張遠仍在京城,未及趕到防地駐防,以至於支援不及,連失宣府大同。毓坤明白張遠為什麼不願意回薊州,自然是怕離開京城就對她少了威懾。

此時她隻想將張遠拖出去砍了,卻也明白不能擅動,甚至不能立即免去他薊州總兵的職務,隻能罰他俸祿。

宣府大同接連失守之後,朝中議和之聲四起,毓坤卻知道,越是議和,越是軟弱,若說脫歡先前隻是試探,議和反倒給了他南下的勇氣。

然真正支持與瓦剌正麵交鋒的人隻占到少數,不支持的理由無非有三,國庫空虛,守備不足。用通俗的話講便是,沒錢,沒糧,沒人。

如今已是十二月末,紫禁城中卻沒有一點過年的氛圍。為了整軍待敵,毓坤已下旨,宮中一切用度從簡,省下開支以資國庫。

而她的生日正是在每年元月的正旦,往年為太子之時,宮中尚要為她辦一場,然而今年,毓坤將這項開支也免去了,隻為寧熙公主單獨辦一場,花費打內孥出,也就是用她的私房錢。

隻是這樣的決心依舊沒能撼動朝中悲觀的氛圍,議和之聲愈演愈烈,恨不得即刻要將大筆財帛奉上,隻求脫歡早日北歸。

望著毓坤徘徊在乾清宮北書房的身影,藍軒歎道:“陛下便是再急,也不能熬壞了身子。”

說罷,他命人傳了膳。

宮人忙碌地布置了起來,毓坤轉過身,瞧他淡然的樣子,忽然有了個揣測,忍不住道:“你可是有什麼主意?”

藍軒微微一笑,毓坤見自己竟猜對了,一顆心雀躍起來,嗔道:“既然有了主意,怎麼不早些告訴朕,宣府和大同已丟了十天了,你可知,這十天朕是怎麼過的。”

藍軒微笑道:“少不得要晾上他半個月,才好行事。”

他自然知道,這些天她是怎麼過的,但同時也知道,這事急不得。原本他是打算等到第十五日,再告訴她全部的計劃,然而這些天見她日漸消瘦,他竟也覺得煎熬,第一次打破自己定下的規矩,將這事提前告知於她。

毓坤聽出來他說的是脫歡,不由道:“這話怎麼說?”

藍軒道:“陛下難道真以為,脫歡有膽量南下?”

毓坤道:“不,朕覺得,他不過是試探罷了。”

藍軒歎了口氣道:“其實連試探都不是,他是想撈一票便走,隻可惜那麼些人叫他嚇破了膽,竟真起了議和的心。”

毓坤道:“你是說,他根本沒帶什麼兵來,隻不過是想騙我們議和,占些便宜回去?”

藍軒道:“不止沒帶什麼兵,甚至連糧草也沒那麼多,要知道瓦剌騎兵以迅捷著稱,身上的糧草能維持兩三天已是極限,大同和宣府的儲備在兩鎮失守的時候便叫守城的將領燒了,餘下的最多再夠他支持個十天,等到了半個月的時候,若我們不議和,他便隻有草儘糧絕的份。”

毓坤道:“所以,你是想把他拖垮?”

在書房中轉了圈,毓坤道:“若按你說的,這當真是個好法子。”

“那你先前不告訴朕,是不是因為怕朕知道了之後,在朝臣們麵前有了底氣,將議和的事壓下去,叫脫歡的探子得知了,讓他起了跑路的心?”

藍軒笑了笑道:“倒是不傻。”

一下解決了心頭大患,毓坤頓時輕鬆起來,打量著他道:“怎麼,現在還沒到半個月,又想起來告訴朕了?”

聽了這話,藍軒卻沒有接,隻沉沉望著她,毓坤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轉了話道:“那你說,這收尾的事,派誰去好?”

藍軒道:“若是從西北九鎮調兵,必引起脫歡的警覺,所以現在隻能從京中派禁軍去,便說是去議和的,到時候打他個措手不及。”

毓坤想了想道:“那便如此,朕想派先前你說的那位五軍營的參將陳謹身去,再從禮部找個人同他一起,帶著議和書去。”

說罷,她冷冷道:“他既然敢來,那也不用回去了。”

“可是……”毓坤抬起眸子,深深望著藍軒道:“若是我們錯了呢?”

“倘若現下,大同與宣府,不僅全是瓦剌的兵,而且帶著充足的糧草,我們又該如何?”

藍軒沉聲道:“陛下信臣麼?”

他神情鄭重,毓坤望了他許久,終是道:“朕,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