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坤感到身子沉得厲害,宮人們的說話聲、嬰兒的啼哭聲, 周遭亂成一片, 她心中很是茫然, 撕裂般的痛卻猛然襲來, 她麵色發白,耳畔宮人急促道:“還有一個,再用力些……”之後轉而驚惶:“陛下,不能進來!”
嘴唇幾乎要被咬爛了, 絞著茵褥的手失了力氣, 卻很快被人用力攥住了。也就在那一刻, 一切喧鬨如潮水般退卻。毓坤如溺水之人劇烈咳嗽起來, 漸漸感到身子輕了許多,氣力也恢複了。
眼皮微微一動, 她睜開眼, 正對上張英俊的麵孔。
竟然是藍軒。
他薄唇抿著, 似乎已望了她好一會, 毓坤一動才發覺,是他攥著她的手。
心中惶然,毓坤好一會才想起,現下是在乾清宮西暖閣中,她似乎又做了個夢。夢中的情節很是模糊,唯一有印象的是最後鮮明的痛, 現在再回想, 她竟覺得, 夢到的是有個女人在生孩子。
毓坤覺得荒謬得厲害,想說些什麼,再開口聲音卻是沙啞的。
藍軒仍舊握著她的手,毓坤掙了掙,發覺脫不開,冷道:“做什麼?”
藍軒鬆開她道:“也不知是誰,方才抓著臣不放,這會倒不認了。”
毓坤麵上一熱,方才在夢裡時,她心中確實害怕,直到抓到什麼才落到實處,想來便是藍軒的手了。
將手收回來,毓坤才想起一件關鍵的事來。
他如何會在這兒。
毓坤心中凜凜,昨日才收到他的信,說大軍三日後啟程,按理說現下他無論如何不該身處京城,更不該在紫禁城中,更遑論在她的禦榻旁。
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藍軒淡淡道:“陛下竟如此意外。”
他的語氣平靜,毓坤卻聽出一絲不同尋常來,這令她覺得危險。
撐著身子坐起來,毓坤下意識打量了下自己,中衣齊齊整整的,多年養成的習慣,入睡時她從不恣意,這會見人,倒不至於太尷尬。
“怎麼回來了?”
毓坤心中升起無數個揣測,藍軒道:“陛下不希望臣回來。”
是陳述的語氣,毓坤想起命朱毓嵐和陸英布防的事,他是已然得知了,還是試探?
毓坤搖了搖頭,藍軒微笑道:“看來陛下不禁提防臣,還學會對臣說謊了。“
他唇角笑意並沒有到眼底,毓坤沉默地想,她並不是說謊,若是沒有那個夢,她是真心期盼他得勝歸來,然而有了那個夢,她不得不對他的目的懷疑起來。
隻是這些事,卻沒法對藍軒解釋。
“是又如何。”毓坤索性認下了,“難道現下你敢對天發誓,你對朕毫無隱瞞。”
藍軒坦然道:“至少現下,臣問心無愧。”
毓坤頓了頓,的確,這次北伐,他功居首位,現下單槍匹馬地回宮,也不似有異心。
她可以不信他,卻不能抹殺他的功績。
“無論如何,朕答應過你的事,不會變。”
藍軒卻像聽到什麼好笑的事一般,望著她道:“所以陛下給臣的賞賜便是,埋伏在京城之中的五軍營。”
他果然知道了,毓坤想。
回望著藍軒,毓坤道:“若你沒有異動,他們不會動,一切仍同以前一樣。”
藍軒道:“若臣有呢,陛下是準備,一擊殺之。”
毓坤一凜,審視著他,要分辨他話中的真假。
“陛下做得很好。”
藍軒俯下身,毓坤不由後退,脊背抵在粉壁上,一時竟分不清他說的是氣話,還是認真的。
“隻是臣有時候,當真羨慕陸翰林。即便有那樣的父親,依舊得陛下毫無芥蒂的信任。”
毓坤驀然開口,話到唇畔卻頓住了,許久後道:“朕會處置陸循,會還你一個公道。”
茲事體大,牽一發而動全身,她還沒有想好,但也並非未藏著私心。
藍軒道:“不必了。”
毓坤一怔,聽他道:“公道,臣隻喜歡自己討。”
“封賞也是。”
說這話時,他牢牢望著她,毓坤竟有種無處可逃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