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熙抿著唇,木然地向外走,陸循道:“老臣死不足惜,隻是可憐了我英兒。”
說這話時,他仿佛蒼老許多,語氣中滿是疲憊,寧熙終於回過身,陸循知道,隻需再加一把火。
他望著寧熙道:“其實此前陛下已有處置陸家之意,猶豫這麼久,恐怕便是念在英兒的份上不忍。”
“然今日殿下來,老臣便知,恐怕陛下已拿定了主意。”
“但即便陸家伏法,也難保陛下不會後悔,到那時,大錯已經鑄就,恐怕無可挽回。”
寧熙的嘴唇白了白,好一會道:“我要回宮去,再勸一勸皇帝哥哥。”
見她似有所鬆動,陸循道:“來不及了,恐怕天一亮,抄家的人便要到了。”
寧熙凜然,想起今日聽毓坤說得嚴厲,不由不信陸循的話。
再次跪在她麵前,陸循道:“生死一念,皆係於殿下一身,萬望殿下細思。”
寧熙搖頭道:“便是我願意,如今也晚了。”
得了她這話,陸循道:“若殿下當真願意,老臣有個法子。”
翌日清晨,毓坤得崔懷恩來報,說寧熙出宮整夜,要派人去尋,卻得知她已經回來了。
她有心要好好和她談談,但因著要早朝,便要寧熙到乾清宮候著,等她下朝。
派去薊州捉拿張遠的禁軍已出發了,昨夜已整夜,在暖閣之中,左都禦史沈頫已寫好了彈劾陸循的奏疏,毓坤預備要他當朝上奏,然後出其不意將陸循拿下。
然而正當朝議進行到一半,沈頫正欲上前之時,殿門倏然而開。
燦爛的日光落在地上的金磚上,映出個盈盈的身影。
寧熙戴著花冠,身著繡著翟鳥的命婦朝服,一步步走了上來,神情很是鄭重。
毓坤驀然發覺,如今她已出落成婷婷嫋嫋的少女,再不是以前那個要她保護的妹妹。
怔怔望著她,毓坤很有些不好的預感,喚馮貞將她攔下。馮貞極有眼色,她話未出口,已然帶著兩個內侍上前,攔在寧熙麵前道:“殿下止步。”
寧熙卻在殿中跪道:“臣有事奏。”
毓坤直覺不能讓她說,打斷她道:“下朝再議。”
寧熙卻執拗道:“請陛下賜臣一個駙馬。”
她一說完,殿中嘩然,毓坤呼吸急促起來,但很快平複下來,斥道:“當真胡鬨。”
“馮貞,帶她下去。”
馮貞身邊的兩位內侍應聲上前,想扶起寧熙,寧熙卻掙開道:“臣選定的人便是新科狀元陸英,請陛下應允。”
她聲音不大,卻瞬間令殿中鴉雀無聲,毓坤沉聲道:“你再說一次。”
她眼眶發熱,纖指緊緊攥著禦座上的金龍,萬萬沒有想到,有一日寧熙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來。
從未見過她這個樣子,寧熙心中忽然後悔起來,但想起陸循勸她的話,咬著牙伏地叩首道:“臣請陛下應允。”
毓坤沙啞道:“下去罷。”
抬首的那瞬間,寧熙見到禦座上的人眸中的失望、疲憊以及痛楚,一顆心也跟著痛了痛,她想說些什麼,馮貞已帶著人,很果斷地將她拖了下去。
寧熙走後,殿中議論紛紛,這麼一鬨,隻能散朝。
毓坤壓下翻湧的情緒,她知道寧熙即便喜歡陸英,也不會如此不識大體,怕是有人在背後挑唆。
是她要處置陸家的事叫陸循察覺了。
沉吟間,馮貞匆匆回來,在她耳畔低聲道:“都察院文書房著了把火,將此前搜集的卷宗皆燒了。”
毓坤聞言,目光更沉。
他當真敢這麼做。
難道他真以為,拉了寧熙當擋箭牌,她就會放過他?
喚了方誠來,毓坤沉聲道:“你點些人,直接去陸家,抄家。”
“所有人皆押入詔獄,聽候發落。”
方誠要領命去的時候,馮貞在一旁低聲道:“方才奴婢送公主回永壽宮時,公主說若陛下不應,她便不不飲不食。”
毓坤冷道:“那就讓她餓著。”
然而雖這樣說,她終究喚回了方誠。
在暖閣中踱著步,毓坤隻覺步步皆沉,感到一陣陣疲憊。
坐在禦榻上撫額,很久後她方喚馮貞道:“走罷,和朕……去看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