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第 138 章(2 / 2)

俯首為臣 蜂蜜薄荷糖 9107 字 3個月前

待沈崢退後,毓坤獨自坐了許久,直到馮貞端了茶來,她才瞧了他一眼道:“去請內閣的幾位到暖閣中來。”

馮貞知道她這是要商議賑災的事,忙向著東邊的值房去了。禦前會議一直開到深夜,才將基本的事宜議定。

藍軒自然也在,自那夜他離了暖閣,這兩人倒是鮮少有獨處的時候。這會兒馮貞瞧了瞧藍軒,又瞧了瞧毓坤,見兩人皆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由在心中發起愁來,又想起今日來的沈崢說的那番話,陸英回京這樣的事,藍軒又如何會不知道?毓坤既將人留下了,少不得這位主兒會如何發作,現在沒事人一般,怕是有更大的風雨在後麵。

這麼想著,他越發頭疼了起來。

待到散會,送幾位閣臣出了乾清宮,馮貞剛回身便聽毓坤道:“你留一下。”

馮貞明白這話是對藍軒說的,極有眼色地退了出去,還將隔扇闔了上,吩咐著宮人不許打擾。

隻是他還未做完這事,卻聽藍軒淡淡道:“臣告退。”

他的語氣沒有給毓坤挽留的餘地,以馮貞對毓坤的了解,她也不會挽留,所以待藍軒說完後毓坤好一會沒開口,之後才道:“退下罷。”

藍軒就這樣走了出來,並不是向乾清宮西麵的配房去,而是直直出了乾清門,竟是要出宮的樣子。

馮貞自然將這事也報給了毓坤,她原本要說:“派人跟著他……”話一出口,又沉默下來,過了會道:“算了。”

她的語氣中透著疲憊,馮貞很是心疼,又想起白天沈崢來過的事,不由道:“那沈禦使說的事,陛下準備如何處置?”

毓坤並沒有答話,馮貞也沒有追問,有些事提點到了就好,說得多倒不是做內侍的本分了。

也就這樣又過了幾日,已到了臘月之末,因皇帝的生日在元月的初一,又是新年的第一天,去年沒有大辦,今年需得隆重些,禮部的官員早就預備起來,宮中也處處結了彩燈。

也就在這樣的忙碌氣氛之中,散了朝,毓坤回到暖閣中換了身便服,帶著馮貞出了宮。

馮貞自然明白她要去哪,也提前打探好了路,備好了車,叫謝意帶著人暗中護衛。但也就在馬車出了阜成門後又行了十裡,終是到了那條巷子口的時候,毓坤並沒有叫人跟著,下了車獨自走了進去。

這會正是京城最冷的時候,雖沒有落雪,但身上狐裘的細絨在寒風中都仿佛結了霜,毓坤在那間瓦房外站了會,就在她的指尖要觸上那扇破木門的時候,有人從內將門打開,正與她四目相對。

這麼久未見,毓坤覺得陸英仿佛變了許多,又仿佛一點兒沒變。風吹日曬讓他肌膚變成了古銅色,眉目仍是從前英挺的樣子,隻是表情從容沉穩,不似少年,而是個真正的男人。

見她怔在那,陸英道:“寒意深重,還是進來罷。”

仿佛他們並不君臣,而是舊友。

一時間她原本想好的那些話倒說不出了。

有些局促地走進了那間瓦房,毓坤見裡麵隻有一張臥榻,一方書桌,甚至連把能坐的小杌子都沒有。而書案上攤著筆墨紙硯,似乎方才他就是站在這案前在寫著些什麼。

雖然簡陋如斯,這間不大的瓦房仍是整潔的,榻上的被褥皆是舊的,卻疊得整整齊齊。

見她環顧著四周,陸英並沒有窘迫樣子,引她到榻上坐下,轉身去尋房角的銅壺。

毓坤的目光落向那處,見那裡擺著個烤火的架子,陸英很嫻熟地挽起袖子劈了柴打著了火,將銅壺架在上麵燒,看樣子是要為她煮茶。

她從來不曾見過他像個普通的農人一樣,親手做這樣的事,倉促道:“也不用。”

陸英笑了笑道:“雖然沒有好酒款待,但茶還是能喝上一碗。”

毓坤隻得在榻上坐下了,看著陸英忙碌地身影發怔,這些事他做得很自然,像是早已做慣了似的。

等到房裡騰起嫋嫋的水汽的時候,陸英卻端著個粗碗回來,神情帶著歉意。毓坤的目光染上疑問,陸英道:“是我疏忽了,這會兒才想起來我這兒連茶具也無。”

毓坤知道,他是真的感到抱歉。

她擺了擺手,將那粗碗從他手中接過,緩緩啜了口,捧在手中暖著。

穀物的清香湧了上來,是炒好的麥仁,苦中微甘。

從床下拖出來個蒲團,陸英在榻旁坐了下來。毓坤的目光落在手中麥茶上,聽他道:“這是東家給的新麥,放在火上煎四到五次也就成了。”

雖然說得簡單,毓坤卻知道這樣要把握這樣火候自然需要許久工夫。若是彆人,處在如此落魄的境地恐怕早沒有這樣的心性,隻有他仍舊是如此平和,倒像是這農家的麥茶和與黃金等價的單從並無差彆,而那粗砂海碗也和冰瓷茶盞也是一般。

見她有些興趣,陸英隨性講起這麥茶,就像她還是太子那會,他們經常在陸府中談的那樣。一時間千百種滋味湧上來,毓坤不由較緊了纖指。

察覺她的情緒,陸英停了下來,毓坤將手中的茶一飲而儘,索性也從榻上了坐到了地上。

爐子熄滅了,房中漸漸冷下來,她不經意地縮了下肩膀,陸英將夾棉的冬衣解下,蓋在她膝上。毓坤想要拒絕,卻被他牢牢按住了。

兩人就這樣並肩坐著。毓坤感到陸英正在端詳自己,但誰都沒有說話,隻餘北風的呼嘯聲。

她的目光向上移,逐漸落在遠處的書案上,漏進來的風將紙張吹得淩亂,這會毓坤才發現,攤開的似乎是冊族譜,旁邊還放著另外一冊一樣的,顯然是剛謄抄完畢。而在案下還層層疊疊放著許多一模一樣的冊子

她終於明白了,原來這就是這些天來陸英的生計,即便困頓,他也並沒有開口求過人。

這樣冷的天,連硯台裡的墨都結了冰,恐怕連握筆都難。

毓坤輕聲道:“你……”

陸英卻打斷她道:“這些時日,陛下過得好麼。”

這話令毓坤陷入到了回憶之中,這些天發生的事紛至遝來,她想到了身邊的藍軒,想到了宮裡的娘和妹妹,想到了遠在洛陽的嵐哥兒,最後終是道:“還好。”

陸英定定望著她的眸子,似乎想望進她的心裡。

許久後他輕聲道:“陛下的眼睛告訴我,這並不是實情。”

毓坤並沒有說話,隻是捧著手中的粗碗摩挲,過得不好嗎,似乎也不是,隻是有什麼不一樣了,無論是她還是他,都再也回不去到當初了。

放下碗,毓坤道:“明日起,到司經局去罷,沈崢說朕應該賞罰分明,以你之才更不該耽誤在此處,朕給你這個將功折罪的機會,望你好好珍惜,報效朝廷。”

說罷她起身向外走,陸英在她身後沉聲道:“臣誌在報國,也誌在報君。”

毓坤停了下,但並沒有回頭,就那樣走了出去。

走出那條巷子的時候,毓坤才發覺天上已飄起了大雪,馮貞已等了她許久,見她走出來長鬆了口氣。小心翼翼扶著她上了馬車,馮貞隻聽她輕聲道:“回宮後,喚藍軒到乾清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