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鎮給專家們安排的是鎮裡最大的賓館,圍牆很高,門口有民兵守著。
晚飯也是統一安排,每個專家小組每天自己定時間小組單獨就餐。簡南因為今天新婚,一高興多吃了幾筷子糯米飯,消化不好偷偷揉胃被阿蠻發現了,就被她拉出去順著地圖開始百步走。
目標是零號病人所在的那家已經關了門的養豬場。
身後還跟著永恒的普魯斯鱷和接下來會一直隨行的鎮上公務員小王,比阿蠻大一點,個子不高,一張笑臉憨態可掬。
寧鎮的年平均氣溫在21℃左右,傍晚六七點鐘應該是最愜意的時候,卻因為腦炎的陰影籠罩,昏黃的路燈下麵,隻有他們四個人晃晃悠悠的走。
“鎮上這家店的豬腸糕最好吃。”小王有些遺憾,“可惜也關門了。”
他本職工作是接待外賓,對小鎮上各種犄角旮旯的小店都很熟悉。
現在專家吃了晚飯說出來走走,他卻沒有可以介紹的地方了。
“鎮上封了兩個禮拜,好多小店都得關門了。”
小店裡賣的東西利潤薄,都是糊口的買賣,最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再封兩個禮拜,估計連大店都撐不住了。”小王繼續歎氣。
和他並行的陸姓專家衝他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他。
他這次負責接待的這三位專家是整個專家團隊裡年紀最小的,他本來以為自己的工作會很輕鬆,結果,都不愛說話。
一路走過來將近半個小時,除了他,其他人一個字都沒說。
“就是這裡了。”小王指著前麵的養豬場。
已經用黃色的警戒線攔著,掛著內有病毒禁止入內的牌子。
簡南本來想的是繞著養豬場走一圈看看有沒有小路可以通向那片椰棗園,但是天色已經暗了,旁邊的小王也明顯的無所適從,還有普魯斯鱷那張不想社交我馬上就要憋死他的臉,決定今天臨時起意的踩點活動還是放棄算了。
“回去吧。”他歎口氣,拉著阿蠻的手往回走。
阿蠻沒動。
“你等一下。”阿蠻的夜間視力是專業的,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往前走了幾步,從草叢裡拎出一個孩子。
十來歲的小女孩,穿著校服,臉上有青紫,因為阿蠻突然出手,嚇了一大跳之後就開始拚命掙紮,先是想抓阿蠻的頭發,阿蠻躲開之後她又開始想咬阿蠻的手。
阿蠻頂住小女孩的額頭,讓她那張臉可以正對著路燈。
“孫小田?”小王認出來了,聲音很驚訝,“你沒回你媽媽哪裡麼?”
狂暴狀態的孫小田沒空理他,她用儘力氣也沒有辦法靠近阿蠻半步,手抓不行嘴咬不行連用腳踢都不行。
明明這個女的個子也沒比她高多少,人比她還瘦。
“再動就扭你胳膊了。”阿蠻笑著威脅她,“那姿勢很醜,而且胳膊得痛一天。”
實力懸殊太明顯,孫小田喘著粗氣停了下來。
“這是孫強的女兒。”小王很不好意思,尷尬的擦汗。
孫強,就是寧鎮上的零號病人。第一個被確認尼帕病毒性腦炎的人,一周前就已經醫治無效死在了市醫院的病床上。
因為是嚴重傳染病,至今還沒有發喪。
“前幾天不是剛把你送到你媽媽那裡麼,怎麼又跑回來了?”小王語氣不太好,“你那麼大了還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麼?疫區!你這小孩怎麼就那麼不聽話呢!”
“我不跟我媽媽住!”孫小田半邊臉腫著,說話聲音含糊,“我要跟我奶奶住!”
“你奶奶自己都還領著救濟金呢!”或許是覺得剛才那一幕在專家麵前丟臉了,或許是這個孩子已經三番四次的跑回疫區占用了太多公共資源,小王後麵的話說的有些不太好聽,“你們家養豬場是第一個發病的地方,傳染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光賠就得賠死了,把你送到你媽媽那裡,是為了你好!”
孫小田不說話了,呼哧呼哧的喘著氣,一雙丹鳳眼死死的盯著小王。
“怎麼回事?”一直沒有主動和小王說過話的簡南終於開口了,說話的時候往前走了一步,攔在了孫小田前麵。
阿蠻手裡還拎著孫小田的校服,看著簡南的背影,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這家夥,老想著保護弱小。
明明自己跟弱雞一樣。
小王搓搓手,十分緊張。
簡南雖然四肢不協調導致他看起來有些微怪異,但是表情和眼神騙不了人,特彆專業特彆冷靜的人會讓普通人莫名的發怵。
“孫強夫妻離婚六七年了,孫小田離婚的時候判給了孫強。”小王決定從頭開始說,“孫強離婚後就沒有再娶,所以一直都是他們爺孫三代住在一起,孫小田之前的戶口和學籍都在寧鎮。”
“但這不是突然有了瘟疫麼。”小王又擦了一把汗,他總覺得他剛才凶孫小田的事把這位簡博士惹火了,抿著嘴黑黝黝的眼睛盯著他,看得他心裡直發毛,“孫強走了,她奶奶家今年都七十幾了身體也不好,所以婦聯的人就幫忙把這孩子送到她媽媽那裡了。”
人家自己的親媽媽啊。
“但是送幾次就跑回來幾次,這天都黑了還趴在養豬場裡,這不是添亂麼。”
“為了什麼離的婚?”普魯斯鱷插了一句。
六七年前孫小田估計也才四五歲,離婚後把那麼小的孩子尤其還是女孩子判給爸爸,並不常見。
“孫小田的媽媽嗜賭。”小王訕訕的,“之前快把養豬場都賭光了才離的婚。”
“不過這都過去好多年了,她媽媽也再婚了,送過去的人說住的也是大房子,經濟條件還可以。”小王為自己辯解了兩句,“這畢竟是她的親媽,我們也不是害她啊。”
雖然這句話當著孫小田腫起的半張臉說出來有些心虛。
“這是你媽媽打的麼?”阿蠻問孫小田。
對著這個年紀的孩子,她都不用彎腰。
太憂傷了,她的身高。
“關你屁事!”孫小田甩開阿蠻的手,從草叢裡撿回自己的書包,拍了拍,轉身想走。
沒有禮貌。
還很凶。
阿蠻嘖了一聲,又一次扯住了孫小田的衣服。
“大人問你話不回答也就算了,走之前起碼得說聲再見吧。”阿蠻的語氣流氓一樣。
孫小田估計沒碰到過這樣的大人,張著嘴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應該不是她媽媽打的。”小王雖然話說的不好聽,該知道的東西倒是都知道,“她媽媽就是愛賭做人不怎麼靠譜,其他的還算個正常人。”
“應該是她同學打的。”小王頓了一下,“因為孫強被打的。”
小鎮不大,很難瞞住事。孫強是零號病人這件事早就已經傳遍了小鎮上的每一個角落,之前就有養豬戶到孫強家裡打砸過,被派出所抓進去教育了一番之後這種明目張膽的行為是少了,但是平時經過孫家沒少人吐口水的。
大家似乎把場瘟疫帶來的憤怒都撒在了孫家人身上。
沒有孫強,他們就不會和親人死彆,沒有孫強,他們就不會蒙受兩周的經濟損失。
死去的孫強成為了罪人,活在世上的孫強的親人,承受了全鎮人的憤怒。
這樣的憤怒,小王也有。
所以他說孫小田是因為孫強被打的時候,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仿佛是應該就是這樣的。
他們還因為她是孩子並且那段時間住校並沒有和孫強有過接觸早早地就把這孩子送了出去,結果她又跑了回來。
還跑回來好幾次。
這真的是活該。